第34章 包庇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李慕乾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低头先一步动了筷子。
“先吃饭吧。”
钱望舒留意到了和尚微微发红的耳根心中便有了数,她轻应了一声,也拿起筷子去夹菜吃。
想来那冯成章应当添油加醋地写了不少恶心东西上去。
“李慕乾,这事我想还是该先同你说一声的。”钱望舒在心中迅速衡量了一番搪塞与解释之间的得失,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对李慕乾交个底。
“你说。”
“叶朗朗很快就会成为我的母亲了,”钱望舒直接扔了个结果给他。
官家夹菜的手一顿,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朗朗与我爹,的确有私情。”
弹劾折子上一干香艳露骨的描述,都只是为了向皇帝传达一件事——肃国公与皇后殿中的宫女有私情。
而方才,他的皇后,竟然亲口承认了这件事。
李慕乾沉默着消化完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而后抬眸静静看了她半晌又轻声“嗯”了一句。
他已经做好了听她说天方夜谭的准备。
“不是什么宫女上位,他们从前便是一对,如今只是破镜重圆而已。”
仅此而已。
其实的确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无非男欢女爱,而他们爱得纯粹。
官家听完没说一句话,只是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如同往常一样,端端正正地捧起饭碗吃饭。
他本就不解风情,也不懂破镜重圆的珍贵所在,更不无心清楚更多的细节。
“官家没什么要说的?”
钱望舒觉得和尚的反应也太平淡了一些。
“冯成章的折子我已经压下了,此乃内宫之事,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圣人且自己看着办吧。”李慕乾差点忘了自己这么早来寻她做什么。
原来他早就把这弹劾的事情解决了,怪不得白日里一点风声都收不到呢。
不得不说,和尚在关键时候总是靠谱的。
“李慕乾,你这算不算包庇啊?”钱望舒托着头细细打量着对面的这个男人,忽然想逗逗他。
官家向来是不会理会她这种心血来潮的。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手边的公筷,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了她的碗里。
“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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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老爹和准娘亲见面方便,钱望舒特意给叶朗朗在内侍省安排了一个采买的闲职让她能够经常出宫。
不过钱小皇后这样做也是有私心在里面的。
后妃无诏不得出宫,钱望舒被困在宫里没法把关《谪仙记》的排练情况,又偶然得知叶朗朗在她那个时空对于戏剧一类的东西颇有研究,所以日日牵挂自己心血的钱书会先生便心生一计,求着叶朗朗出宫时顺道去乐丰楼替她瞧上一眼。
叶朗朗是个耳根子软的,经不得钱望舒撒娇恳求便爽快答应了。
但孩子是宠不得的。
很快,叶朗朗从简单地答应替小皇后照看她宫外不肯放手的编剧事业,到最后成了她在宫外的一双眼。
至此之后,钱望舒每日中最高兴的时候便是等叶朗朗拿着宋家坊的糕饼回宫,然后她坐在西侧殿的小杌子上听她讲每日临安城里最新鲜的奇闻逸事。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避免了钱望舒在成为深宫短见妇人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日子,每天都有了盼头。
钱望舒就这般依赖着叶朗朗,叶朗朗也将这事当作了自己的职责,彼此之间日日依靠着,倒是让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只是如此行事,倒是占用了不少郎情妾意的时间,惹得某位大老爷颇有怨言。
可惜,怨言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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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日升月落,黄历上的吉凶不停变化着,转眼便到了六月末尾。
伏月里没什么节日要庆祝,除了暑气难耐些让人记恨着,本是没什么事的。
对钱望舒来说,却是不然。
《谪仙记》的排练事务在六月下旬收了尾,她正预备着等七夕时在乐丰楼上场首演,这几日同叶朗朗两人倒是有得忙。
可她也是遇到了一些难处。
还是那句话:后妃无诏不得出宫。
书会先生看不了自己的新剧首演,这事的遗憾怅惘程度跟为娘的看不了自己的孩子成亲是没什么分别的。
钱望舒到底还是个迎难而上的硬气女子。
既然无诏,那便去弄封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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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望舒在四月底打工结束后,为了赔偿李慕乾被拂尘弄折的那盆兰草,在五月头上又在勤政殿当了几天差。
正巧刚做上谏议大夫的祝英好,有事没事也会来李慕乾这里喝茶下棋。
所以在夏始春余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勤政殿中总是这样一幅景象:官家同祝言谏在棋盘上杀得你死我活,观棋的圣人在小杌子上吃得乐此不疲。
有时见斗棋那两人因为一步棋僵持良久,圣人也会放下手里的果子大发慈悲地帮他们推进战程。
-
是日,勤政殿。
难得早早在谏院摸完鱼的祝官人又跑到官家这里来讨棋下。
“你那小皇后不在,这勤政殿倒确实是有些冷清了。”
祝英好也忽然觉得,这周围若是没有了糕饼果子的香气和不懂装懂的指挥也是少了许多乐趣。
“你若觉得冷清,大可回你的花柳巷去。”官家淡淡扫了他一眼,丝毫不给他面子。
祝英好对于他的冷言冷语不以为意,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新的折扇行云流水地开扇摇了摇,又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我听说上月你因冯成章那老头子参了娘娘一本将他贬了官,是怎么回事?”
“小事而已,”李慕乾闻言在棋瓮里取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后云淡风轻道:“折子还在御案上,你若好奇就自己去瞧瞧。”
“罪过罪过,小臣岂可越俎代庖。”祝英好连忙作揖告罪了一句。
李慕乾本还苦于要如何措辞告知他这件事,没想到这厮倒自己提了起来。
官家轻笑一了声,摇头淡言道:“无妨,恕你无罪。”
得了金口玉言的祝小官人谢了恩,转身便就去御案上找了折子看。
祝英好本就是个身经百战的风流人,对于冯成章写的这个滑稽又离谱的艳本自然也看得平常。但想到最先瞧到这折子的人是李慕乾这个被杜绝在风花雪月之外的佛门弟子,祝小官人的眉间便忍不住染上了几点笑意。
以最快的速度看完了手里的脏东西,祝英好一脸平静地合上了折子,随后后自动过滤掉了其中的情色概括出了文章的中心思想,抬头确认道:“国公与皇后殿中侍女有染?”
官家微微颔首,作了肯定。
祝英好的脸上露了些稀奇,而后微微一挑眉饶有兴趣地又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去问过她,虽确有其事,但也并非是冯成章折子中说的那般龌龊不堪。”李慕乾垂眸淡言,又抬手在棋盘上放下了一子。
祝英好见李慕乾趁他不备进攻了一手,立刻去棋瓮里取子挡下来,又摇扇笑问道:“既然确有其事,官家如此贬了冯成章,岂不是白费了孙宰相的一片苦心?”
“以笔为刀,那是对付读书人的法子。”李慕乾闻言轻嗤了一声,并不赞成冯成章这种画蛇添足的愚蠢行径:“折子上写的不过是些空穴来风的荒唐事,能伤得到钱念北么?”
毁人清誉对于那些心比天高的读书人来说是致命一击,但钱念北到底是个武将,从前过的那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又怎么会被区区几句流言蜚语打倒。
“你要我如何做?”祝英好同李慕乾对视了一眼,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李慕乾的眸色暗了暗,持佛珠的手一顿,淡淡呼出一口气复而沉吟道:“你且先替我去查清那叶氏的来历,以待来日。”
祝英好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略带唏嘘地合上了自己的扇面,又出言提醒道:“你要做什么,我自然是站在你这里,可娘娘那边你要如何做,还是应当尽早打算。”
“我自有分寸。”
是时,门外响起了内侍官梵华的声音。
“何事?”
“官家,娘娘见近日后苑荷花开得不错,请您傍晚酉时初去自在亭中赏荷。”
“知道了,回去告诉圣人,我会过去。”
-
日薄西山,暑气渐渐散去,后苑荷塘边倒是个清凉的好去处。
正适合摆鸿门宴。
钱望舒早早地便去了自在亭里张罗,亲自下池塘采了新鲜的文君拂尘供在花瓶里,亲自去尚食局选了李慕乾喜欢吃的素斋水果,还戴上了端午在他手里赢来的小叶紫檀。
这出宫的御诏,她是势在必得的。
酉时初,官家准时出现在了后苑里。
自在亭之中,静静然等着一个白衣女子。
因为长久的等待弄惹得女子有些困倦,她一手撑头懒懒倚在石桌上,闭着眼睛养精蓄锐。
所幸,这偌大的后苑中只留了他们两人,故而也不算太失礼。
李慕乾远远瞧见了她停步伫立了半晌,他静默地凝望着她的背影,眼角眉梢竟不自觉流露出笑意。
官家后知后觉地留意到自己心中莫名涌起的澎湃,微微怔了一下,他握佛珠的手兀自紧了紧,摇头忏悔了一句“阿弥陀佛”。
钱望舒背对着池塘打着盹,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
”让圣人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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