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五之夜
清晨,浓华殿西侧殿。
清荷正在桌边上服侍钱望舒用早膳,瞧她眼下挂着两团浓重的乌青,便小声出言关切道:“娘娘昨晚没睡好么?”
钱望舒闻言懒懒抬眸扫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回道:“昨儿被外头的那几只虫子吵了一宿,睡不着。”
暑气渐浓,倒是让草里的蝈蝈儿们高兴坏了,昨晚拉了祖宗十八代到浓华殿摆起了大宴,吵得钱望舒一夜都没有合眼。
“一会儿奴婢领几个小内侍来给娘娘捉捉虫吧,浓华殿花草多,入了夏难免会招虫子。”清荷征求了一下钱望舒的意见。
钱望舒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去下意识伸手盘子里拿了个包子吃,本人还在魂游太虚。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钱望舒打了个激灵,猛得抬头问向清荷。
“娘娘今儿是十五啊。”清荷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这么激动,奇怪地答了她一句,又怕钱望舒嘴里囫囵着包子皮太干,立刻舀了碗豆浆送到她手边。
“怎么又十五了。”钱望舒皱了皱眉,略带气恼地轻啧了一声。
得知今天已是四月十五,钱望舒混沌的灵台立刻便清醒了几分,她一口囫囵完手里的包子,又三下五除二地喝尽了清荷为她盛的豆浆,而后迅速起身离开了饭桌,准备再抓紧时间回寝殿补个回笼觉。
钱望舒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到门口又突然记起了什么,转身对清荷吩咐道:“你明日再带人来浓华殿捉虫吧,且让它们再叫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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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浓华殿的清荷方才来话说,娘娘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午后便不来勤政殿当差了。”
梵华趁李慕乾搁笔换奏折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对他禀了一句。
“太医可去看过了么?”李慕乾倒也没显出多少意外,一面继续用心在查阅奏折上,一面淡淡问道。
“这,清荷施主倒未曾提及。”梵华愣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十分汗颜这世上竟有他梵华答不上来的问题。
李慕乾沾墨的手忽然一顿,微微皱了皱眉,抬头问向梵华,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官家,今日是四月十五。”梵华立刻对答如流,抓紧机会弥补方才的失误。
哦,原来又到十五了。
李慕乾闻言略挑了挑眉,似乎是料想到了什么,对梵华吩咐道:“送些蜜煎樱桃去浓华殿。”
“娘娘不是身子不爽么?”梵华再一次没有理解到李慕乾的意思,额头已经冒出了细细的虚汗。
李慕乾依旧一丝不苟地看着折子,在提笔写的批语间隙,他的余光落到自己手腕处的那串白玉菩提上,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了扬。
“圣人大约得的是心病,过了今晚便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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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十五,依例官家要留宿中宫。
这是钱望舒嫁进宫以来,每月最讨厌的日子,这时候的她便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更像是一件即将被献祭的贡品。
即便知道和尚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她还是觉得这样十分不平等的独处一室压抑地让她透不过气。
是夜,钱望舒被一群宫娥在汤池里服侍完洗浴,又被拉到铜镜前上了一个根本瞧不大出的淡妆,最后被独自留在了寝殿里。
等待圣上驾临的时间,很是煎熬。
钱望舒觉得乖巧坐在床榻上等人的模样,很像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直到窗下的水钟指到了亥时初,外头才有了动静。
守夜的宫娥轻柔又怯怯地喊起了“官家”二字,钱望舒知道自己的煎熬就要结束了。
殿门轻启,先到的是那股熟悉又沉稳的檀香,钱望舒闻到那气味,竟觉得有些心安。
李慕乾进门,见到已然洗漱完毕的钱望舒乖巧地坐在床榻上等自己,一下有些不大习惯。
他看到静静躺在茶榻上的一应属于他的寝具,提掌轻咳了一声,温声道:“时候不早,圣人早些休息。”
钱望舒缓过神来,愣愣地应了一声,又见到李慕乾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常服,便又生硬地补了一句:“官家,那个浴汤已经备好了,您,自便。”
李慕乾点头应下,而后启步去了汤池沐浴。
天杀的,总算是结束了。
钱望舒立刻侧头往通往浴池的偏门望了一眼心,确认李慕乾那里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她心中一颗大石落下,忙拍着胸脯给自己顺了顺气。
又趁着和尚还没出来,她立刻脱了鞋子钻进了被窝里,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去见周公,以期平安度过这一夜。
想得美。
恰逢其会,殿外的蝈蝈家族又开了宴,聒噪之声此起彼伏,现在估摸是到了行酒令的环节。
钱望舒不知道自己白天为何会想出今晚要和李慕乾同归于尽的愚蠢想法,阻止了清荷带人来驱虫,现在整个人埋在被窝里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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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乾是特意在汤池里打了会儿坐才出来的,走到钱望舒身侧正打算熄咩房中最后一盏灯的时候,却无意间留意到榻上少女的睫毛还在抖动。
他停住了剪灯芯的手,垂眸细细听了一下她的呼吸,那端得是一个小心翼翼,全然不像一个熟睡之人该有的状态。
原来她在装睡。
“圣人为何还不睡?”
李慕乾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而后掐灭了她身边的那盏烛灯,转身去了茶榻上打坐。
钱望舒被他一问瞬间便破了功,捂着自己的脸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外头的虫鸣太吵了,我睡不着。”
原来如此,他还以为是因为他。
李慕乾淡定地往窗口扫了一眼,淡然为她指了一条明路:“心静自然能入眠。”
“哦,多谢官家教诲。”钱望舒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为自己掖好了被角翻身朝里,并不想再同李慕乾多说一句话。
“圣人睡不着,不若在心中默念几句心经试试。”李慕乾终于算是给了她一个听起来靠谱的注意。
钱望舒转身看向他,欣喜应道:“好呀,好呀,你快教我几句。”
李慕乾兀自提上一口气,双手合掌放置腰间,空然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菠萝菠萝蜜多食,照煎五蕴皆葱,度一切苦鹅。”
钱望舒在那头有口无心地跟着他念。
李慕乾倒是并没有发现她的一样,仍旧一丝不苟地将经念了下去:“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栗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钱望舒念到一半忽然便停住了,她隔着被子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可怜兮兮地仰天长叹道:“李慕乾,我饿了。”
听到这话的和尚委实是愣了一下,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经文中的哪一句话,能念得将钱望舒的馋虫勾出来。
念心经都能念饿的,她钱望舒确实是第一人。
“阿弥陀佛,我佛不渡饿鬼,”李慕乾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问道:“圣人可要去传些吃食来?”
在李慕乾问这话前,一向说一不二的钱小皇后早就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窗边探查外头的情况去了。
“如今多晚了,就不要麻烦人家啦,小厨房又不远,我自己去就好。”钱望舒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去瞧外头守夜宫娥是否还在尽忠职守,一面拒绝了李慕乾的提议。
殿外的结果,让身为皇后的钱望舒半是欣慰半是恼火。
果然一个个睡得比她都香。
罢了,都是她惯出来的,也没办法。
钱望舒撇了撇嘴,不打算在这时候追究她浓华殿的人员管理事宜。
她轻轻推开了窗子,在临走前询问李慕乾要不要同她一起,见他没有立刻答应,便先一步跳窗出去了。
三更半夜,一国之母翻窗去厨房寻吃食,这传奇程度较钱望舒自己的剧本也是不相上下。
李慕乾默然望向不远处正大开的窗子,微凉的夜风从外头涌进了房中,他淡然摇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而后起身去衣架上拿走了钱望舒的披风,轻巧地从窗子里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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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留步。”
李慕乾在通往小厨房的走廊里追上了钱望舒。
彼时的钱小圣人正一路走一路欣赏着廊外无边月色,听到李慕乾声音的那一刻有一丝意外,她惊讶转过身,一脸不怀好意地笑问道:“官家这么晚了,到这儿来做什么?”
“夜里凉,将披风穿上。”李慕乾淡定地将手里的女式披风递给了只穿着一身单衣的钱望舒,再没有多说什么,却也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就因为这个?”钱望舒失笑接过了他的好意,在穿披风的同时小声嘟囔道:“我还以为官家要与我同流合污呢。”
李慕乾将她的话听了个一字不差,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背着手走到钱望舒身边,淡言道:“走吧,我同你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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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华殿的小厨房里,没有一点肉的影子。
钱望舒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大内每日的荤肉都是当天定量新鲜从宫外运来的,所以此刻的浓华殿根本没有什么余肉。
灶台上只留着几个瓠瓜在那里孤苦伶仃。
李慕乾留意到了钱望舒面上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瞧着那几个翠绿的小东西沉思了一会儿,轻声问道:“素蒸鸭吃么?”
钱望舒听他这么问,便知道和尚要对灶上这几只瓠瓜动手了,她立刻去橱柜里拿了一碗浸着水的面筋出来,得寸进尺道:“假煎肉做得么?”
“替我去生火吧。”李慕乾接过了手里的海碗,转身去灶台上拿瓠瓜。
“遵命官家!”
钱望舒乖巧地同他行了个小礼,屁颠屁颠地跑去后灶帮他生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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