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红娘
“外头光景这样好,怎的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钱望舒端着一碗热汤面,只身推门走进房中,见到叶朗朗正坐在茶榻上出神。
叶朗朗听到钱望舒的声音,便盈起笑容起身迎接她。
“坐吧,听文君说你还没吃午饭,我去小厨房做了碗面,你趁热吃。”钱望舒将手上的碗筷摆到了茶几上,招呼叶朗朗先过去吃饭。
“多谢娘娘。”叶朗朗微笑着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坐到了钱望舒对首,拿起筷子开始品尝她的手艺。
叶朗朗看到面上浮着的三鲜,挑面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改筷夹了一块猪肚吃。
“娘娘竟会做杭三鲜。”叶朗朗吃得有些哽咽。
“和老爹学的。”钱望舒答得干脆,她到底是偏心她爹多一点,“好吃么?”
叶朗朗忍泪点了点头,又去夹鸡肉和肉皮尝。
“每年初雪,我爹都会去望湖楼点一碗杭三鲜面吃,再加二两花雕,朗朗知道是为什么吗?”钱望舒忽然问。
“文君都同娘娘说了么?”叶朗朗轻笑了一声,拿出手绢拭了拭眼泪,平静地抬头看钱望舒。
二十岁那年初雪,是叶朗朗穿越到这片土地的第二个月。彼时,她正在望湖楼做厨娘,为招徕顾客便创新了这杭三鲜。二十二岁的钱念北是这碗面的第一个食客,一筷毕,他唤出了烧面之人,不为夸奖却是找茬。两人争锋相对了半个时辰,最后以叶朗朗自掏腰包赔了钱念北二两花雕酒告终。
此为不打不相识。
“朗朗不想见我爹么?”钱望舒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又装作无意地问出一句,她知道从前的临门一脚都是叶朗朗的有意回避。
叶朗朗怅然摇头,苦笑道:“娘娘还小,不懂这些。”
“你是嫌我爹年纪大了?”钱望舒最不喜欢旁人拿年纪来压她,反手就向叶朗朗打了个直球。
“我怎么会嫌他这个,娘娘说笑了。”叶朗朗听到钱望舒的话,立刻出言反驳道。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怕我爹怪你不告而别,还是怕二十年太久,如今的肃国公钱念北早已不是你心中所念之人了?那你又为何要回来?”
钱望舒有些气恼,面前的人忽然变得有些陌生,从前爽直随性的叶朗朗全然没了踪影,竟成了一个自怨自艾又优柔寡断的忸怩妇人。
“我原本,要去的是十年前。”叶朗朗被她逼的没了办法,只好说了真话。
原来是这样。
她只是把这一次穿越,当成了失误,把这些日子的经历,当作可以修正的失误。
“所以你是打算悄无声息地来,等你那机关修好,在再悄无声息地走,然后重新回到你设想好的时间?”
钱望舒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却也理解她的选择。
叶朗朗看着面前这个比她小了十六岁的小丫头,分毫不差地说出了她一直不敢承认的心中所想,有些自惭形秽。
眼前人长久的沉默,便是给了钱望舒最好的答案。
“朗朗糊涂,”钱望舒撇了撇嘴,轻哂一声,幽幽道:“十年,二十年,有什么差别么,会变的早晚会变,不会变的永远不会变。”
会变的早晚会变,不会变的永远不会变。
叶朗朗先是怔了一下,而后伏在案上开始埋头沉思。
此刻她的心绪很乱。
从坐上时光机的那一刻开始发生的一切都不在叶朗朗的计算和预料之中,这对一个向来只信奉数据和公式的科学家来说无疑是一种灾难。
她是理性的孩子,她没有办法脱离计划来行事。
“罢了罢了,我逼你做什么呢?”
钱望舒看着面前这个困在自己方圆里的女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忍再看着她如此痛苦,“朗朗若是不想如此,我便送你去个我爹寻不到你的地方,待你修好你那个什么时光机,回到你所认为的正轨就好。”
一个是她敬爱的老爹,一个是她忘年的好友,总不能厚此薄彼了哪个去。
“朗朗快吃面吧,都要坨了,”钱望舒伸出手拍了拍叶朗朗的手臂,柔声道,“我只是有点舍不得你,但我知道,朗朗早晚会成为我娘亲的。”
说罢,钱望舒喝光了手里的茶水,起身欲走。
“娘娘留步!”
叶朗朗出声叫住了她。
“劳烦娘娘让我与将笑见上一面。”
理性的孩子这次选择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五月初五,随我出宫去西湖瞧龙舟竞渡吧。”
钱望舒留下一句话给她,便启步离开了。
-
后苑所谓的相逢,其实草草结束在了一句误认里。
钱念北也没有想到会在进宫的途中偶遇故人,他不过是从后苑路过的时候,贪了一眼初夏韵色。
今年的槐花开得委实很好。
他走近了几步,在槐树下伫足,仰头瞧这沁人心脾的纯白花海,想起如今是到了吃槐花的时节。
若是钱望舒那个丫头在家,定会聒噪着厨房给她烧槐花饭吃。
“姑娘,娘娘最近总念着吃槐花饭,我们不若多打些回去。”
不远处,传来了文君的声音。
钱念北摇头轻哂了一声,准备转身离去。
“文君,我看你是自己觉得打槐花好玩吧!”
一声熟悉的女子欢笑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进了钱念北的耳朵里。
蓦然回首,果然是故人。
槐树下的女子挎着花篮,一脸错愕地望着他,容貌一如多年前,只是更添了一点成熟的妩媚。
他预想过无数个与她重逢的场景,今日在这里,倒也算是和美。
“好久不见。”
钱念北面容莞尔,缓步走近她,平静地像是他们昨日就见过。
“国公大人认错人了,奴婢告退。”
叶朗朗慌张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又生疏地同他行了个宫礼,便抱着她怀里尚未装满的花篮,匆匆逃走。
这样仓促的结局,是钱念北没有料想的。
他木然地怔在原地,望着叶朗朗匆忙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轻轻皱了皱眉。
直到文君过来同他行礼问安,他方缓过神来。
“去瞧瞧姑娘。”
钱念北只对文君吩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
翌日隅中,浓华殿正殿。
肃国公一身朝服信步进门,朝主位上正在同猫儿玩耍的钱小皇后施了个礼。
清荷同文君见状,十分有眼力见地带着殿中一众女侍退出了大殿,该做什么做什么。
拂尘一听到钱念北的声音便滋溜一下从钱望舒的怀里逃了出去,乖乖地躲进了自己的猫窝里。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引得我的老爹爹主动来看我。”钱望舒轻笑一声,起身去迎钱念北到茶榻上坐。
钱念北接过钱望舒送过来的热茶,小抿了一口,便开门见山道:“娘娘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能忙些什么呢,自然是做些皇后该做的,处理这大内琐事呗!”钱望舒意外他竟不是来找自己问叶朗朗的事情,接着他的问话便开始掏糨糊。
钱念北闻言轻哼一声,又道:“我怎么听说,最近官家的勤政殿中无端多了个服侍的宫娥呢?”
哦,原来是这事啊。
这几日同勤政殿内外混了个熟络,心想着大伙都是聪明人,懂得都懂,钱望舒的面罩倒也没再戴了。
可惜啊,风声还是传到了老爹的耳朵里。
钱望舒摸了摸鼻子,虚笑一声道:“那我这不是谨遵爹爹教诲,同官家打好关系么。”
“你倒是会玩。”钱念北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喝完茶又问了一句:“可知道官家何时愿意还俗了?”
怎么这老头子还记得这一茬呢。
钱望舒面上闪过一丝心虚之色,抬起一根手指撩了撩自己额间的碎发,蓄力出一招巧舌如簧。
“正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李慕乾那厮才刚给我好脸色没多久,我可不想自讨没趣。”钱望舒的理由给得绘声绘色,说罢还语重心长地反过来劝钱念北:“国公大人,不要着急嘛,你的女儿正在努力。”
见钱念北的脸色不大妙,钱小皇后立刻伸起手给自己的老父亲消火,又乖巧地将面前的大耐糕奉给他。
哦,很不巧啊,这糕是叶朗朗做的。
钱念北见到那盘形状气味都无比熟悉的糕饼,瞬间便软了下来,他抬手拿了一块糕端详,淡淡问了钱望舒一句:“她在你这还好么?”
“挺好的啊,我可是拿她当娘亲孝敬的。”钱望舒点头随口应了句,也去盘子里拿了块大耐糕吃。
“你这毛丫头,如今做了皇后胆子倒是越发大了。”钱念北伸出一指点了点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姑娘,话里透出些无可奈何。
“好啦,我承认,小时候是有偷偷打听过你的风月事迹,”钱望舒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便两手一摊,干脆将自己的混账事都吐了个干净,争取钱念北的从轻发落,“不过说实话,没想到爹爹你竟是个如此纯情的男子哦。”
说罢,她又对钱念北竖了竖大拇指,在忏悔的同时,还不忘摸一把老虎屁股。
钱念北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究竟是如何将面前的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养成这副混账的模样。
“府中还些事要处理,我改日再来看你。”钱念北懒得同她再废话,吃完了手里的大耐糕便起身告辞。
钱望舒满脸笑意地望着钱念北带着一肚子气离开,待他走到门口时方不紧不慢地通知道:“五月初五,我会带着朗朗去西湖边看竞渡,老爹看着办哦。”
钱念北停住了推门的手,侧头睨了她一眼,没说一句话又推门拂袖而去。
老爹啊老爹,你也有今天。
钱望舒饶有趣味地见内心已经方寸大乱的钱念北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摇头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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