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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师叔


“阿珍,今日云林寺里的人好多哇。”

        钱小皇后不想孙某人在这时候同她翻旧账,立刻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孙少珍哪里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抱着臂轻笑了一声,随了她的心意。

        “是啊,这倒也算是托你的福。”

        “哦,此话怎讲?”钱望舒故意笑着回头看她,想让她夸一夸自己的《伏英记》。

        “当然是因为某人写的本子太过动人,引渡了不少善男信女呢。”孙少珍侧头睨了她一眼,说了点钱望舒爱听的话。

        从孙先生嘴里说出的奉承话,钱大作家自然是十分受用。

        钱望舒的笑容立刻咧到了耳根,自己还十分不要脸地点着头问道:“那不知这戏孙先生可有看过啊?”

        孙少珍忽作惋惜状,摇了摇头,又咋舌感叹道:“哎,我原是想得空去瞧的,可这不是已经不让演了么?”

        说起这件事,钱望舒就是一阵肉痛。

        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地同孙少珍诉苦道:“阿珍啊,这我可得好好同你说道说道,这事说起来还是得怪。。。”

        空中忽然飘来了一阵熟悉的檀香味。

        不好,隔墙有耳!

        钱望舒立即噤了声,迅速转身去查看情况。

        不远处,正静静然立了一尊佛。

        “李慕乾,你怎么来了?”钱望舒脱口而出就是一声问。

        偷听姑娘家讲话,可不是正人君子该干的事。

        “师叔请你去他的禅房一叙。”

        李慕乾提步上前,理由交得理直气壮。

        “民女孙少珍,请官家安。”

        孙少珍盯着这个拱了她家白菜的官家看了一会儿,不急不缓地矮下身又施施然同他行了个礼。

        “孙施主不必多礼。”李慕乾淡淡扫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受礼,又转头看向钱望舒,询问道:“师叔特意让斋房为你做了素面,你不去尝尝么?”

        说起来,一早上没吃东西,肚子倒确实是有些饿了。

        “去啊去啊,”钱望舒爽快地点了点头,乖乖走到了李慕乾身边,又偷偷同孙少珍一阵挤眉弄眼。

        “大殿中正在施水,我让梵华为孙施主留了一瓢,施主若有意现在可以过去瞧瞧。”李慕乾看了底下为了领浴佛水已经排到殿外的人群,对孙少珍淡淡交代了一句。

        孙姑娘闻言立刻回身往大雄宝殿那处望了一眼,心间猛得一紧,瞬间便感激起了这个偷白菜的贼人。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孙少珍朝钱望舒挤了一下眉,又迅速同两人作别,提着裙摆急急跑去了大雄宝殿。

        “什么好东西啊,你竟然不给我留!”

        钱望舒觉得这和尚忒没义气,转头瞪了他一眼。

        “这东西对圣人应当是没什么用的。”李慕乾轻笑了一下,转身先一步去为钱望舒引路。

        -

        竹影婆娑投下一片青绿荫凉,时而鸟鸣风吹,送来一丝幽深意味。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惠济法师禅房的小径上,李慕乾在前头领路,钱望舒低着头,看着他的衣摆跟行。

        “官家,你方才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啊?”钱望舒忽然有点好奇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离斋堂最近的地方,还能是哪里?”李慕乾停下脚步,回头淡淡反问她,“我们且行快些,莫让师叔久等了。”

        “没吃早饭,走不动了。”钱望舒摸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

        李慕乾垂眸静静看着面前这个没精打采的小姑娘,摘下了自己缠在手腕上的菩提珠,“拎着珠子,我拉你走。”

        他把珠串束结的那一头送到了钱望舒手里,自己捏住了珠串的另一头,而后重新转回身,拉着后面的小累赘,重新缓步启程。

        “李慕乾,你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那串珠子啊?”钱望舒拉着李慕乾那串已经包了浆的宝贝,跟在他身后小心走着。

        官家闻言愣了一下,遂淡淡地答了一句:“圣人所赠之物太过贵重,自当妥善收藏。”

        “得了吧,你要是不喜欢,早些还我算了,”钱望舒并不吃他这套冠冕堂皇的托词,又故意装作十分伤心地说道:“天可怜见的,这好东西我都没给阿珍看过,拿到手便送给你了,没想到竟落了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下场。”

        “如此,倒是我辜负了圣人的一番好意。”李慕乾向来是不愿理会钱望舒的神神叨叨的,“前面便是师叔的院子了。”

        钱望舒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地摇头感慨,并没有察觉到前面人已经停下了脚步,直到她毫无意识地猛撞上了一块老木头,才闭上嘴捂起鼻子,一阵叫酸。

        “圣人走路,从来不看路吗?”官家转身平静看向面前捂着鼻子一阵飞泪的钱望舒,真诚发问。

        该死,这已经是她这辈子第二次撞上李慕乾的后背了。

        “出家人不都以慈悲为怀吗,怎么官家只知道讽刺人呢?”钱望舒揉着鼻子两眼无辜地看着官家,泪目里又带上两滴理直气壮的清泪在那里闪。

        李慕乾仅仅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迅速移开了视线,自顾将菩提珠缠回了自己手腕上,一面道:“师叔在房中等你,你且先进去,我去斋堂取些吃的来。”

        “不是说惠济师傅要请我吃素面么?”钱望舒以为他忘了。

        听到这话的官家下意识抬手轻咳了一声,遂不动声色地回答道:“自然要我替你去取,若早早做好了等你来吃,面该坨了。”

        “哦,那就辛苦官家了。”钱望舒点了点头,认为他说道有些道理。

        李慕乾轻轻呼出一口气,又淡问道:“可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说到吃,钱望舒瞬间便认真了起来,她抱臂摸着自己的下巴,仔细想了想,又道:“云林寺的素包子,听说很好吃,就劳烦官家为我拿两个吧。”

        “豆浆要么?”李慕乾又好心提醒了她一下。

        “要要要要,”钱望舒立刻点头如捣蒜,笑着抬头去看李慕乾,又十分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夸奖道:“一灯师傅为人倒是十分细心,那便有劳啦。”

        “晓得了。”李慕乾淡淡扫了她一眼,对于她的夸奖不为所动,“快些进去吧,师叔在等。”

        “晓得啦,麻烦。”钱望舒轻轻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去了惠济法师的禅房敲门。

        -

        “施主可算来了,让老衲一阵好等。”

        惠济见到钱望舒推门进来,便利落地从茶榻上站起来,殷勤地摇着蒲扇走到门口去迎她。

        无事献殷勤,必有妖。

        “老师傅这么急寻我来做什么?”钱望舒不知道这老和尚这次葫芦又卖得什么药,一脸警惕地瞧着他。

        “坐下说,坐下说。”惠济笑着抬起蒲扇为她扇风,又伸手引她去茶榻上坐,“明前的狮峰龙井,施主尝尝。”

        “无功不受禄啊,师傅有话就说,”钱望舒瞧着这铁公鸡竟舍得把自己的宝贝拿出来招待他,便知道他没安好心。

        “欸,施主这么说便见外了,怎么说如今施主都算老衲的侄媳妇了不是?”惠济笑着摆了摆手道。

        “照师傅这话,我如今莫不是该称呼您一句师叔啊?”钱望舒轻笑了一声,故意反问他。

        惠济听到钱望舒唤他师叔,脸立刻便笑成了一朵菊花,主动拎起茶壶为钱望舒满倒了一杯热茶,又把自己下酒吃的糟鹅掌递到她面前:“哦,听一灯说侄媳妇还没用早饭,不若先吃点这个填填肚子。”

        “差不多得了啊,师傅可别在这儿给我蹬鼻子上脸了。”钱望舒不想再同他打哈哈,冷哼了一声,接过了他的茶,“您有话就直说。”

        “害,也没什么事,便是想问问施主这几日,同我那贤侄相处地如何啊?”惠济搓了搓手,腆着脸笑问道。

        钱望舒正想同他兴师问罪呢,没想到这老和尚竟主动提了这茬。

        “师傅还敢同我提这事,”钱望舒冷冷扫了惠济一眼,重重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又道:“明明说好事后你会将此事与一灯说清楚,怎么到头来他竟连我与你认识不知道呢?”

        惠济面上闪过一丝心虚之色,他遂摇起蒲扇含糊道:“这个,老衲年纪大了,有些事忘记了也是情有可原嘛。”

        “师傅当初去我乐丰楼喝酒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钱望舒抱着臂审视他,并不打算让这老和尚在她面前倚老卖老。

        “哎呀,可这谁又能算到施主与我这贤侄尘缘未尽呢?”老顽童朝着钱望舒无辜地眨了眨眼,两手一摊。

        钱望舒饶有深意地“哦”了一声,挑了挑眉反问:“人都说惠济师傅是临安城里的再世活佛,竟会连男女姻缘都算不准么?”

        当初钱望舒有了创作灵感,第一时间便让孙少珍联系了寺中相熟的监院惠济,托他寻一位小和尚来陪自己作一场戏。惠济当即想都没想便报出了一灯的名讳,也是他建议钱望舒事后再告诉一灯事情原委,说是只有见了真实反应,写出的剧本方能出人意料不落俗套。

        钱望舒知惠济见多识广,无所不知,便听信了他的谗言,按他的指示一并做了。

        如今细细回想,这一切倒像是这老和尚作的局。

        “哎哟哎哟,施主可真是说笑了,这些都是当年老衲为了行走江湖胡诹的,信不得真呐!”惠济摇着蒲扇忙同她解释,他转了转眼珠,又道:“再者说,施主当初心中所想的最佳人选,不也是我那贤侄嘛。”

        钱望舒看这老和尚嘴里半天都见不到一句真话,还敢出言威胁自己,轻笑了一下。

        她有的是办法治他。

        “师叔若是不愿同我说实话,那日后想喝酒的时候,可就不要去我乐丰楼里行方便了。”钱望舒说罢,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不再去看惠济的反应。

        一说不再给他酒喝,可算是戳到了这个老酒鬼的痛脚。

        “侄媳说笑了,说笑了。”惠济瞬间便收起了自己的师叔架子,拿起蒲扇一个劲儿地给钱望舒扇风,“头可断血可流,这酒可不能少哇。”

        “有酒无酒,全在师叔,”钱望舒扫了惠济一眼,两指轻拍着案面,不紧不慢地回忆道:“我乐丰楼别的不多,便是酒窖深不见底,记得莫娘前几日还从波斯新进了些葡萄酒。”

        惠济一听到葡萄酒三个字便两眼放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假意望了望门口,叹道:“也不知一灯何时才将施主的素面取来,实在是惭愧。”

        “无妨,我可以先吃些糟鹅掌垫垫肚子。”钱望舒指了指面前的那盘她已经惦记很久了的卤味,准备洗耳恭听。

        惠济停下了摇扇的手,抬眼看向钱望舒,无可奈何道:“施主啊,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这道理你可懂得?”

        “师叔做都做了,还不敢说么?”钱望舒笑着反问。

        “施主聪慧,想必心中早有猜想。”惠济轻笑了一声,自知钱望舒不打算放过他,只得承认道:“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全非老衲可为之。”

        一切机缘,自在自生。

        他所做的,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啪!”

        酒香四溢的鹅掌突然从钱望舒的手里落了下来。

        一股被命运戏弄的无所适从之感,忽然从钱望舒的背后幽幽地升腾了起来。

        她定定望向对首没事人一样闲然摇扇的惠济,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叩门之声。

        “师叔,是我。”

        说话人正是李慕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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