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周 春节
81周一,上午九点整
骆伽和周锐一早来到计划财务处,方恩山表面上仍然一脸客气。骆伽找到了与他打交道的秘诀,绕是绕不出结果的,寒暄过后干脆狠戳痛点:“处长,谢谢你带我们见李局长,可是,我们后来发现,我们的方案没有讲明白。”
方恩山舒舒服服端着茶水,也不回答等着他们继续说。周锐在骆伽的熏陶下,戳痛点的技巧炉火纯青,接过来说:“首都与一般省市不同,一般省市大多有十几个地市,一百多个县,适合采用分散的格局,如果我们也沿袭这种方案,那就贻害无穷了。”
“呃?说说。”方恩山很吃戳,每次都有反应。
周锐继续强调分散方案的缺点,罚款分流,区县愿意上交多少就交多少,这下戳到方恩山痛点,他必须拿出更好办法,才能把张大强打得哑口无言,噌地站起来说:“张大强胳膊肘向外拐,吃里爬外,你们说,怎么办?”
骆伽用起屏蔽对手的招数,先砍对手:“张主任也有苦处,汽车进入家庭速度太快,分散管理简单易行,找到最佳方案并不容易。”
方恩山被戳了痛点,骆伽却偏偏吊着他,不给解决办法,浑身难受,正达到了雪中送炭的效果。周锐立即一唱一和地补充:“虽然没有最佳方案,我们却有三个思路供您参考。最理想方案是收支两条线,将收费进行统一管理。”
老百姓的交通罚款就是唐僧肉,必须大小妖精一起分,要是大妖精吃独食,小喽啰们肯定不干,方恩山没有胆量剥夺各级领导分肉的权利:“难啊,这种方案涉及层面太多了,不好操作。”
周锐再给方恩山出主意,抛出集中方案,还不忘再戳一下方恩山痛点:“那还有一种办法,将信息处理都集中到市局,我们有凭据,按照规定分账。数据和收钱不能都在区县,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市局收到不钱还在其次,现在下面的领导的胆子贼大,把罚款当作年终奖分了都是轻的,要是查出来,您统管全局财务,该承担什么责任?”
离开计划财务处,骆伽笑呵呵地看着周锐:“不错哎,戳痛点手法利落凶狠,销售技巧又准又狠,还成天口口声声说不做销售?”
“大枪那边怎么样?”周锐不答,那边也是绕不开的。
“我去,放心。”骆伽信心满满,她有信心拿下张大强。
82周二,上午九点整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李玉玺亲自在办公室门口挂上喜气洋洋的对联,方恩山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办公室,径自倒上茶水:“李局,一会儿什么对策?”
“看了标书,有什么思路?”领导提问,群众回答这是规矩。
“分散方案有很多问题,还是集中方案好。”方恩山从骆伽和周锐那里拿了不少炮弹,自信准能轰倒张大强。
李玉玺必须先掌握招投标控制权,然后才能放长线钓大鱼,第二件事才是关键,他微微一笑,吹开茶叶:“别急,鱼儿还没有上钩,你先把炮弹收起来,点到即止,时候不到。”
方恩山半懂半不懂,却不好追问。
没多久,张大强带着几个工程师进来,抢着向李玉玺拜年,办公室内充满和谐气氛。张大强坐单人沙发,与李玉玺的靠背椅肩并肩,座位调整,张大强满心舒坦,方恩山知根知底,也不计较。李玉玺等大家坐定,喜气洋洋地拱手:“马上就是春节,给大家拜个年,咱们还有一件大事要先办了,然后开开心心过好节。大强,把招投标文件讲讲。”
张大强打开投影仪,用半个小时陈述一遍,他技术很有一套,头头是道,汇报变成独角戏。最后一页讲完,李玉玺噼里啪啦带头鼓掌,方恩山竖起耳朵不张嘴,揣摩着领导意图,点到即止:“局长,分散的方案是不是有问题?”
张大强的心立即提起:“方处长,您有想法?”
方恩山与李玉玺知根知底,通过气儿,看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再说几句:“全北京必须一盘棋,分散的跨区管理行不通,尤其交通罚款要集中管理。”
“可以通过软件手段解决。”张大强解释,分散方案是多年惯例,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集中起来,下面一定有反弹。现在还不到废掉张大强的时机,李玉玺意味深长地看着方恩山:“两种方案各有利弊,还是按照大强的意见,尽快开始招投标,时间不等人啊。”
方恩山坚持把戏演足:“局长,分散方案弊端很严重。”
“摸着石头过河,招投标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这次参与招投标的厂家都是世界一流公司,不妨听听他们的建议,方案是可以修改的嘛,不是一次招投标就必须定下来,是吧?”李玉玺这句话极有深意,方恩山也不是在官场白混的,听出味道来,低头让步:“好啊,我们听听厂家方案,再向局长汇报。”
张大强获得支持,又为惠康提出新建议:“我建议软件招投标先行一步,软件厂商作为专家小组成员参与硬件招投标,提出明确具体的要求。”
李玉玺拍板决定:“好,就依大强,时间怎么安排?”
张大强拿出日历,指点着说:“春节假期后就可以开始软件招投标,然后就是硬件的招投标,连续作战,一口气搞定。”
“好,就这么办。”李玉玺表了态,张大强顿时放心,标书顺利通过,主导权抢了回来,一场大战即将展开,输赢就掌握在我手中。
李玉玺撒下鱼饵,王锴闻出味儿来。
他摸到计划财务处,方恩山有说有笑,仍是台面儿上的东西,没挖到真材实料。王锴告辞的时候,方恩山跟出来送进电梯,一直送到大门口,四周无人,他仰望天空:“今儿这天气,真适合喝杯龙井。”
这话跟暗号一样,阴冷的天气与龙井茶丝毫扯不上干系,王锴却立即领悟:“是啊,这种天气真适合泡壶上好的龙井,我知道一个不错的茶馆,去坐坐?”
到了茶馆,两人晒着阴冷的太阳,端着茶碗酌饮,好像真是喝茶来了,其实各自肚中都在盘算。方恩山早想好路数,放下茶杯:“王总,二期工程软件招投标就要开始招标,您可不能大意啊。”
王锴虚心请教,期待方恩山指条明路:“我该怎么努力呢?”
方恩山放下茶杯,叹气一声:“局长的心事儿,我明白一些,他从通州任上过来,当了个常务副局长,明白的知道这是同级,不明白的都以为降了半级。这也罢了,李局长在这个岗位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把北京道路大饼一样摊到五环,政绩有目共睹,始终原地踏步。你说说,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王锴登时明白,刘树新退休在即,李玉玺作为常务副局长,没有想法才不正常,他放长线钓大鱼,用二期工程钓局长位置,变相卖官鬻爵。王锴端起茶杯细细品尝,二期工程价值数亿,铺垫许久的关系网该发挥作用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听他一面之词。王锴放下平常洒脱,认真看着方恩山:“我信奉一个原则,钱聚人散,钱散人聚,公司越做越大,也交了不少好朋友,这件事儿,我刚好能办。但是,我在商言商,想见见局长,这才放心。”
方恩山替李玉玺办事儿,正有此意:“这样好,有的放矢。”
83周二,上午十点整
赵勇捏着火车票在售楼处门口徘徊,田蜜怀着孕,穿着单薄的套装,拉门迎来送往,长时间站在冷风口,怎么行?田蜜有过男朋友,赵勇能接受,没谈过恋爱的只能在幼儿园找。
田蜜怀孕意味着什么?如果她怀着王锴的宝宝,为什么要分手?她要做单亲妈妈?赵勇甩甩脑袋,手里的卧铺票怎么办?她怀孕更不能挤火车了,春运的火车与北京地铁有一拼。赵勇听过一个笑话,一个上海人遇到北京人,说起上海交通拥挤,夸张地说,我有个朋友的老婆怀孕了,挤地铁不小心,挤流产了。北京人轻蔑地笑笑说,上海哪有北京挤?我有个朋友,老婆很漂亮,夏天穿裙子挤地铁,竟给挤怀孕了。
赵勇黑着脸推开门,与田蜜面对面,将卧铺票塞进她手中:“你怎么又拉门了?”
田蜜沉默,她虽然卖了一套房子,仍然在这里拉门,赵勇勃然大怒,这个浑蛋白涛!他怒气冲冲向大步走进售楼处,白涛戴着白手套正在向客户空喷。赵勇一把将他拎出来:“你还有没有人性?”
白涛挣脱开,莫名其妙:“赵勇,等我一会儿,我有客户。”
赵勇把他拖出几步:“我问你,你还有没有人性?”
售楼处里的众人发现了他们的争执,向这里聚来,田蜜过来阻拦:“赵勇,别闹。”
白涛挥手让大家各就各位去工作,顾客不吃这一套,抗议:“你们还卖不卖房子了?”
赵勇指着田蜜,大声怒斥白涛:“你有人性,你还让田蜜在这里拉门?天这么冷,风这么大,你们还必须穿这么薄的西服,她受得了吗?”
田蜜大惊,她怀孕这件事谁都没说,只是告诉赵勇,他却跑到这里大声嚷嚷。白涛没听明白:“我们轮流拉门,接待顾客,有什么受不了?”
赵勇昏了头,被情绪绑架了理智:“你们怀孕了吗?她怀孕三四个月了,天天在这里拉门,被冷风吹着,你们还是人吗?
“田蜜有孩子吗?我怎么没看见。”白涛哪里知道这个,被说得晕头转向。
赵勇指着田蜜的肚子咆哮:“这不是吗?你看不出来吗?”
田蜜怀孕才两个月,根本没有显形,白涛吃惊地看着,啥都没看出来,他看看田蜜,再看看赵勇,脑子转了几个弯儿,自以为明白,拥抱赵勇:“兄弟,恭喜,恭喜。”
田蜜在售楼中心人缘很好,众人纷纷鼓起掌来,连那对看房的夫妇,也一起拍手,赵勇糊涂了,推开白涛:“有什么好恭喜的?”
赵勇总来售楼中心,大家都把他和田蜜看成一对儿,白涛被搞糊涂了:“她怀孕,不该恭喜你吗?”
田蜜怕他再说下去,挡在赵勇赵勇面前:“你别乱说了,赶快上班去吧。”
赵勇说错了话,呆若木鸡,出了售楼处恨得直敲脑袋,赵勇呀,你笨死了,怎么能把田蜜怀孕的事情说出去?让人家怎么上班?哎哎,赵勇用头直撞电线杆。他抬手摸头,卧铺票还在手中。他转身又返回售楼处,田蜜又在拉门,大家都在消化着她怀孕的消息。赵勇冲到她面前,狠狠将卧铺票按在她手里,转身就走。
“啊!卧铺。”田蜜把车票握在手中,这正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拖着行李挤火车,春运期间,能够买到卧铺十分不易:“赵勇,你几点钟去排队了?”
“我早起点儿没关系。”赵勇埋头奔走,那天凌晨四点起床,五点钟就排在队列前面。
84周二,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李玉玺放长线钓大鱼,二期工程是鱼饵,王锴是渔线。
他从大皮沙发上站起来,迎到门口握手,给足了王锴面子:“王总,好久没见了。”
这句话可能是寒暄,也可能是委婉的不满,背后有无尽的潜台词。王锴不去深琢磨,虚则虚之地拍上去:“这么短时间,李局长把五环修通了,放在西方国家,五年都见不到影子。”
“别提了,有人说五环路是摊大饼,有人说是献礼工程,还有人说收费站是见钱眼开,现在做事儿啊,可不容易。”李玉玺很有格调地抱怨,现在领导都喜欢这样说话,既谦虚,又把你当自己人。
王锴啪地一拍大腿,揣度着他的心理:“跟您说句心里话,挑毛病谁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弄得起来吗?除了说闲话还有其他本事吗?现在啊,真正干事的,处处有人挑毛病,干得越多越吃亏,反而是那些不干事成天挑事儿的,倒坐了直升机向上升迁。”
这话既舒坦又对路,说到李玉玺心眼儿里去了,他站起来端着茶杯,坐到王锴身边的沙发上,默默喝起茶来。两人都有心事,寒暄过后不约而同闭上嘴巴,盘算怎么开口。王锴以前没有来见李玉玺,因为那时是锦上添花,现在刘树新退休在即,李玉玺急需雪中送炭。王锴是客人,不能让气氛冷下来:“李局长,永嘉集团参与二期工程,肯定要常来看您。”
李玉玺看着王锴,就像看着帮自己找大鱼的渔线:“二期工程规模庞大,系统复杂,难度不小啊。”
不会倾听的人根本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王锴久混商场,哪能没有这点儿悟性。难度?这个词才是关键,李玉玺心中必有想法,猜也猜不透,王锴干脆问道:“李局长所说的难度是哪个方面?”
李玉玺顺着刚才的话题,点了王锴一下:“就像老弟刚才说的,二期工程上马,难免有人在背后嚼舌头,怎么才能将这个项目做得上上下下都满意呢?”
“是啊,一定要让老百姓满意,领导也要满意。”王锴特别强调了领导两个字,又接着说道,“我去沟通一下,看看领导的意图。”
聪明人不用说透,点到为止,看着像黑话一样,其实达成了默契——二期工程与领导之间的默契,两人扯起风月。
85周二,晚上八点十五分
田蜜望着窗外,我该怎么办?
赵勇这么一闹也是好事,她怀孕便不用再拉门了,不用担心冷风吹着宝宝了。田蜜在家中包装行李,还好有卧铺,车上有安身的地方,思绪却乱七八糟。赵勇不如王锴聪明,没有西太平洋大学的博士学位,能力也远远比不上王锴,却那么真实,值得信赖。
哎,我还相信爱吗?我还相信男人吗?想这些有什么用?眼前最重要的是把宝宝平平安安地生出来。明天就要回家了,爸爸妈妈会怎么想?不管了,以后再说吧。田蜜摸摸肚子,宝宝乖乖地、舒服地在里面,完全看不出来,可以先不告诉爸爸妈妈。
电话响起,是赵勇的声音:“田蜜,我们去火车站。”
“呃,你也去吗?”
“是啊,一趟车,我把你送到郑州,再回家。”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无人问,王锴必须先算清楚利润。铺垫关系是要花大钱的,这是成本,他昨晚请位省长吃饭,副的,一顿饭就上了万,还不算饭后的安排。
他点了梅子酒,一道道菜布上,一杯杯酒饮下,气氛正酣,向韦奇峰端起酒杯:“二期工程箭在弦上,这次先招软件的标,然后才是硬件,咱们得交个底儿。”
韦奇峰知道他来意,这是一场谈判,不能大意:“怎么说?”
“我们拿下软件,硬件能给到多少?”永嘉集团是惠康的代理商,赢下软件再代理硬件设备,这才是主要的利润来源。
韦奇峰早有准备,从西服上衣口袋取出一个信封,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上写着报价和折扣。前半部分是产品清单,汇总的报价是三点二亿元,隔了几行,一行清晰的数字是折扣,百分之八十,这不是一百块收八十,而是一百块扣除八十只收二十。如果永嘉集团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折扣卖给交管局,实收一点六亿,从惠康用九千六百万拿到产品,转手有六千四百万的毛利,王锴并不满足:“折扣还能商量吗?”
“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您还不知道我的底儿吗?”韦奇峰这句话便是回绝了他的要求。
“能扛住吗?”这是招投标里不能说的秘密,要中标,里面必须有人,好处又要从项目利润里出,所以双方要演一出苦肉计,一方狠命杀价,另一方求爷爷告奶奶,其实价格早就内定,否则杀得鱼死网破,血流成河,谁做这赔钱买卖?如果惠康招投标时,下调价格,王锴的利润就会缩水,板子就打在他的屁股上。
招投标不全靠关系,技术分和商务分都必须过得去,韦奇峰摇头:“王总,你懂的,这要看捷科肯杀多少。”
王锴不动声色把报价折起来,放入口袋,谈起第二件事:“知道捷科公司的骆伽吗?”
“呃,我听说过,是刚加入捷科的新人,负责北京交管局。”韦奇峰屡屡从刘明君和罗小希那里听到这个名字,却不知道为何王锴要提起她。
“我有个主意,可以不战而胜拿到二期工程。”如果把骆伽挖到惠康,王锴就不用在骆伽和惠康之间摇摆,兼得鱼和熊掌,“惠康把骆伽挖来。”
“噢?”韦奇峰想不通,王锴唱的哪一出?骆伽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有必要把她挖来吗?
王锴极力撮合,两边都毫无兴趣,十分无趣,举起酒杯:“韦总,你小看她了,她可不是一只菜鸟,小心大意失荆州,阴沟里翻船啊。”
韦奇峰不以为然,王锴只好吃菜喝酒,只谈风月,他所提的两件事都被拒绝,心里暗自不爽,韦奇峰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86周三,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
赵勇扛着大包小箱,把田蜜送到郑州站台,她的父母见了赵勇先是惊诧,后是惊喜,然后就是热情,非拉他回家吃顿饭再去洛阳。田蜜明白,爸妈误会了,劝也劝不住,赵勇从了。
田爸爸本是棉纺厂的车间领导人,田妈妈是纺织女工,下岗之前是田爸爸管田妈妈,下岗之后,地位颠倒。田妈妈张罗,田爸爸反而甩手与赵勇东拉西扯。直到饭菜上桌,端起小酒,这个不富裕的小家的气氛很好,很舒服。田蜜与父母欢笑的脸蛋被家里的幸福熏得暖乎乎,娇艳欲滴地看着赵勇,目光中有着各种味道和含义。忽然一股酸水从胃里涌出,让她难以呼吸,她急匆匆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进卫生间呕吐。田妈妈扶着门框,用疑惑的眼神研究她的腹部。
海棠居的门脸挂了一溜红灯笼,有了浓厚的春节气息。趁着点菜未上之际,王锴拿出一个U盘递给骆伽:“春节后开始招软件标,然后是硬件标,尽快给我一个折扣。”
这似乎意味着王锴开始考虑捷科,这是不错的消息,骆伽迅疾打开电脑拷出文件,无线上网发给周锐,再加一个短信叮嘱。等她在电脑和手机上忙碌完毕,饭桌上出现了一个精致的包装:“这是什么,春节礼物吗?”
“春节附近还有什么节日?”王锴的目光很暧昧,情人节!
“真巧,我刚收到了情人节礼物。”骆伽笑着挑明有男朋友,是明显拒绝的味道。
“要不要先看看,再拒绝也来得及。”王锴一笑化解尴尬,他不等骆伽拒绝,迅速打开包装,一个红色的,她梦寐以求的爱马仕铂金包。
在去机场的路上,骆伽心里纠结,她没有打算收王锴的情人节礼物,但是当她看见爱马仕铂金包的时候,鬼迷心窍地抱在怀中。直到周锐迎过来,拉开出租车门,仍舍不得松开铂金包。
“H,E,R,M……”周锐看出她的异常行为,仔细辨认着字母。
“爱马仕。”骆伽直截了当说出来。
“传说中的铂金包?我看看。”周锐抢过来仔细看,用手掂掂重量:“伽伽,这金属不是铂金的。”
“切,秀才遇到兵,班尼路遇到铂金包,不和你说。”骆伽以往聊起品牌手舞足蹈,今天却不愿意多谈。周锐立即猜到这是王锴所送,低头不语推着行李车进入机场出发大厅。
“如果收了铂金包,依赖品牌来证明自己,还处在心中有剑手中有剑的阶段,不能达到剑人合一,一衫一缕都是时尚的境界。”骆伽不愿意纠缠这个题目,故意开起玩笑。
周锐一声不吭地打开电脑做文件,两人陷入冷战,直到骆伽将要登机,他才收起电脑,认真地看着骆伽:“伽伽,我保证努力工作,明年情人节也送铂金包给你。”
骆伽钻进他怀里,开着玩笑:“笨,我就要变成剑人了,不稀罕品牌。”
周锐取下美特斯邦威的外套给骆伽披上:“你这么有范儿,穿上美特斯邦威也是爱马仕的范儿。”
骆伽吐吐舌头,将美特斯邦威还给周锐:“这个,我真不行。”
87周四,晚上九点十分
横贯在二月的春节,打乱了一切的顺序。北京交管局的招投标暂时告一段落,围绕这个订单竞争的厂家们表面各自休战。
骆南山身形消瘦,身体大不如前,依然挣扎着与骆伽一起购置年货,然后去老通城吃豆皮,再去吃四季美的汤包。这些老字号门牌剥落,没有了父女记忆中的美味,骆伽仍吃得很开心。骆南山不停为女儿夹菜的间歇,偶尔会放下筷子忍过腹部的剧痛。骆伽看在眼中,痛在心里,眼泪却不敢恣意流淌,爸爸的病越来越重了。
大年三十是中国人最重视的节日,全家欢聚一堂,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骆南山父女早已习惯了两个人的节日,虽然人少,菜色却不少,全鸡、全鱼、全鸭,鱼糕、肉糕、羊糕,鱼丸、肉丸、藕丸,桌子中间置一火锅,热气腾腾。父女吃了半天,骆伽慢慢放下筷子:“爸爸,当初宇天公司出事儿,是谁负责那个项目?”
“孩子,怎么说起那些事情了?”骆南山紧紧皱起眉头,脸颊更加枯萎。骆伽说出了心里话:“爸爸,那是阴阳合同,您记得没错,您看的那份合同的确没有回扣,但是那一页被人换走了。知道合同是谁负责的,合同保管在哪里,立即就知道谁在捣鬼。”
骆南山埋头夹起丸子,迟迟不放入口中,骆伽这么一说,他立即全都明白:“孩子,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搞清楚又能怎么样?我老了,无所谓了,他们还年轻。”
骆伽听出这话有话:“跟周锐有关吗?”
骆伽吃惊看着骆伽,仿佛不认识女儿:“周锐还在实验室,跟销售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只要与周锐无关,就一定把他们揪出来,那页被调换的合同还在吗?如果找不到便死无对证。
电视里,赵本山继续忽悠范伟。田蜜的爸爸妈妈却笑不出来,因为她又一次冲进卫生间,等她回来,他们换了位置,坐在电视机两边的太师椅上,俨然是在审判犯人。
“爸爸妈妈,怎么啦?”田蜜看出情形不妙。
“请听题,树上骑(七)个猴,地上一个猴,加一起几个猴?”电视里的赵本山突然插一句。
“两个猴。”田蜜不想面对那个话题,笑嘻嘻地接道。
“不对,八个猴。”田爸爸还不明白状况,也打岔和女儿玩笑。
“你们两个正经点儿,蜜儿,别瞒着我,到底怎么回事?”田蜜妈妈啪地关了电视,一副严肃。
“什么啊?都挺好的。”田蜜想隐瞒。
“你是妈妈的孩子,我比你都熟悉你,你不说,就能瞒住妈妈?”
田蜜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虽然肚子还不明显,但是我总是去卫生间,妈妈能不明白吗?要不要继续瞒着妈妈?瞒得住吗?
“你们认识几年了?”田蜜妈妈追问道。
田蜜揪着的心突然放松,原来是为赵勇啊,吓我一跳,轻松地回答:“将近一年了,妈妈别多想,我们就是普通朋友,顺便送我回家。”
“呃,你们只是普通朋友?”田蜜妈妈戴上眼镜如同侦探,“好吧,就算你们是普通朋友,你肚子里的孩子难道是别人的?”
田蜜刚放松的心再次揪在一起,怎么回答?告诉妈妈是王锴的?这就捅了马蜂窝了,她没有时间多想,田蜜妈妈提醒道:“是别人的?”
“不是别人的。”田蜜不敢说出王锴,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挺晚了,睡觉吧。”田蜜妈妈像极了领导,田蜜爸爸夹着椅子要走,被她叫住:“你留下开会,研究问题。”
与大多数父母一样,他们常常催促女儿恋爱、成家、生孩子。这三件事本来应该是一步步走的,田蜜速度太快,直接跳到第三步,没有过程,直接产生了结果。如果将这三步拆开来,对于老人来说,儿女成家重于恋爱,抱孙子重于成家。
讨论到这里,田蜜爸爸妈妈还是不放心,那个叫赵勇的小伙子到底怎么样?田蜜爸爸将对女婿的要求总结出来,最重要的是人品,最重要的是孝顺,性格要与女儿合得来,能够容忍她的小脾气,有潜力,学历比女儿要高些,本科以上就行,积极上进。职业也很重要,听女儿说,赵勇在中联工作,那可是鼎鼎有名的IT公司,很让人满意。比较不重要的是经济条件,不求有车有房,但求收入稳定,身高长相也要考虑,赵勇中等偏上,正好。春节晚会结束的时候,田蜜爸爸妈妈的会议有了结果,还需要详细考察,再做决定,听女儿说,春节后,赵勇还要来郑州,与田蜜一起回北京。
88周六,晚上九点三十分
周锐在家陪父母过完节,飞到武汉,一来看望老师,二来与骆伽一起转机飞往新加坡参加培训。三个人一起吃了火锅,他第一次以男朋友身份出现,开始还很拘谨,渐渐感受到父女间的爱怜和难舍,融入家庭气氛之中。
晚饭之后,骆伽抢着刷碗洗碟,周锐扶着骆南山坐在沙发上,老师又苍老很多,面颊枯萎,他关心地看着骆南山日渐衰弱的身体:“老师,您身体好了之后回北京吧,我们也好照顾您。”
骆南山对自己的病情很清楚,虚弱地摆摆手,周锐是他最喜欢的学生:“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周锐,我问你,伽伽聪明吗?”
周锐笨嘴拙舌,羡慕骆伽善于和各种人打交道的能力:“当然聪明,她随机应变,思维敏捷,在我们魔鬼训练中得了第一。”
“她是小聪明。”骆南山咳嗽几声,雷励行说骆伽明亮一双眸,迷糊一颗心,两人的评价异曲同工。
“人生只是一个过程,输赢并不重要,她争强好胜,不明白这个道理。我说过,她听不进去,人各有秉性,哎,她妈妈也是这样。”骆南山无意间提起骆伽的妈妈,停了一会儿,似在回忆,又继续说:“她能赢不能输,当她输的时候,你要让她明白,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不论输赢,不论贫困还是富足,不论健康还是疾病,不论身在何处,都会照顾她,关心她,你能做到吗?”
周锐处在热恋之中,立即点头,骆南山的目光依然明亮:“这并不容易,不管你们将来是什么关系,都要替我照顾她,我才能放心。”
这句话仿佛预言,周锐思量着答应下来:“老师,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我都把伽伽当作亲人。”
“爱情变幻无常,难以捉摸,我更相信亲情,除我之外,你就是她最亲的人,我把她托付给你,你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个承诺。”
春节转眼过去,赵勇来到田蜜家中,她爸爸妈妈热情得难以招架。然而,他们把田蜜打发出去打酱油之后,便异常严肃地坐在太师椅上:“赵勇啊,和我们田蜜认识多久了?”
“嗯,将近一年。”赵勇低头思考,像田蜜一样,将认识时间略微延长一些,抬头之际被吓了一跳,他们刚才还坐在沙发上聊天,这么会儿工夫位置怎么转移到电视机两边了?脸色瞬间严肃,难道他们是会移形换位的武侠高手?
“呃,你做过什么工作?”
“一直做销售。”
“平常下班之后都喜欢做些什么?”田蜜爸妈立即收敛笑容,在他们印象里,销售到处出差,花天酒地,不能找销售做女婿。
“我喜欢运动,还有旅游,呃,我正在报考清华的EMBA(高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
田蜜父母相视一笑,这孩子有上进心,继续考察:“你爸妈做什么工作呢?”
赵勇不好意思笑笑:“妈妈现在不工作了,我打算把她接到北京一起住。”
单亲家庭?田蜜父母皱眉,田爸爸又问:“你妈妈到北京,住在哪里?”
“我有奖金和提成,每个月能拿到一万元,已经攒了些钱,趁着回龙观房价没有涨起来,早点儿买套两居室,就可以把妈妈接来了。妈妈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是不是?”
“对对,人一定要孝顺,要不还是人吗?”田蜜爸爸妈妈很满意这一点。
当田蜜打酱油回来的时候,她爸妈该问的都问了,点点头,赵勇过关了。其实这只是一个形式,过不过关都一样,女儿都怀孕了,还怎么挑挑拣拣?
89周日,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骆南山送到机场,办了手续仍然依依不舍:“伽伽,临走前,爸爸有几句话跟你说。”
父亲很少这么郑重说话,骆伽有不好的预感,鼻头酸楚,点头。骆南山拉着女儿的手,自从她长大之后,很少这样说话了:“爸爸告诉你,人生中重要的事情并不多,不要让浮云遮住视线。很多人一事无成,不是没有天赋,而是对天赋不知不觉,就像一个乞丐抱着金饭碗讨饭,你在捷科,捷科是世界五百强,你有自信了,爸爸很开心,但是人都有劣势,应该怎么办?”
骆伽明白,父亲常说自己沉不下来:“我改。”
骆南山喘口气,他以前总提醒女儿,现在明白了,劣势不一定不好:“缺点,不要担心,也不要强改,认识它,了解它,控制它。适当发挥劣势,有时候也会有好效果。还有,不要悲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爸爸老了,身体也不好,不要太伤心,这是自然规律。孩子,爸爸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快乐,明白吗?”
骆伽的眼眶中盈满泪水,骆南山对恶化的病情很清楚,有些话必须说,这次不说,明年此时就没有机会说了:“伽伽要诚实,你从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要懂得人情世故,以诚待人,不要耍小聪明,明白吗?”
骆伽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扑进父亲怀中,渐渐掩不住哭声。
“还要不断学习,养成读书的习惯,充实自己,不要落伍,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化,都要有充实的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爸爸收藏了一些好书,在书房里面,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回家躲进书房,读读这些书,就像爸爸在你身边一样。”
骆南山歇口气,抓紧时间说下去:“事业虽然重要,却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不要过多追求金钱和名牌,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就算吃着白菜豆腐都幸福。”
骆伽在父亲怀中拼命点头,仿佛回到幼时岁月,最幸福的时光,在爸爸的怀抱里开心地跳跃,拉着爸爸的手去看花灯,被爸爸送到学校。她不顾泪水横流:“爸爸,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你要看着女儿披着婚纱,你一定要抱上外孙,爸爸,你要答应我,你必须答应我。”
骆南山擦去女儿的泪水,扶着她的肩膀,这些话必须在活着的时候说完:“伽伽,有些话只有妈妈才告诉你,而你从小就没有妈妈,爸爸替她说,周锐是好男人,他不会去抱别的女人,但是现在这种社会,很多坏女人会伸手去抱他。”
骆伽扑哧笑出来,周锐眼中只有自己,将自己视若珍宝捧在手心,对每个举动都会紧张:“爸爸,他只是外表裹了坚硬的铠甲,却有一颗脆弱的内心。”
骆南山点头,他对女儿十分了解,说的都是压在心头许久的话:“你们在一起,难免会有争执,你可以不说话,不洗衣服,但不要吵架,不要伤人,最重要的是不要瞒着他,信任一旦伤害就再也难以恢复,尤其是周锐。你要把感受和想法说出来,不要瞒着他,爸爸知道,你是有很多小心眼儿的,这像你妈妈。”
骆伽低头不语,爸爸竟如此了解自己,骆南山身体衰弱,顾不上仔细观察:“还有,你一直都用名牌,这些奢侈品有什么用呢?周锐现在买不起,总不能让别人买吧?”
骆伽被说到心底,看看沙发上的铂金包,安慰骆南山:“爸爸,我自己买。”
“你真要成为物质的奴隶吗?”骆南山心里充满不安,他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心里怎么舍得这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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