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张叔这次一口气又将大勾栏续了一年，“池华戏社”的招牌就挂在勾栏最显眼处，已经有了些许名声。
因而得知有新戏开场，一大早就来了许多看客，江晚照照旧在人群里看见了王文嘉和贾大。
这次贾大没有乔装打扮鬼鬼祟祟，大有一种“老子就要来看看怎么着”的破罐子破摔。
如今戏班子成员翻了一倍，江晚照功成身退坐在后台捧着酸梅汁悠哉游哉翘着二郎腿，看张叔上台拱手热场，于是一声铜锣响，《造神录》正式开唱。
先上场的是一个白鼻头身穿补丁麻衣的丑角，上台来左盯右瞅鬼鬼祟祟，举止夸张引人发笑，果不其然他上台没多久台下就是一阵阵笑声。
丑角观察发现周围没有人，登时胆大多了，席地一坐，手上做了个取下盘盏吃东西的动作，一边吃一边道：“我是隔壁王老五，家有一亩二分地。雨天水打黍苗头，晴来日晒有暑气。年年田里长蒿草，日日没米来充饥。两步之外有神祠，供品高放无人吃。神仙宽宏愿度我，饱我肚肠去我饥。”
他将盘子竖起来，滋溜溜地舔，这毫不文雅的举动不出意外又引起嘲笑声阵阵。
王老五拍拍肚皮，伸个懒腰：“吃饱喝足，就应该睡一觉！”
还没等他躺下去，忽然跑过来两个穿法衣的人，将他一人抬肩膀一人抬腿扔出去，末了还啐他一口：“呸！好你个懒汉王老五，竟偷到黄大仙头上。若是惹得黄大仙生气，我看你这条赖命还有没有活路！”
王老五撒泼打滚：“你们凭什么把我抬出来！人家黄大仙都没说什么！那供品放那里不就是要吃的，黄大仙不爱吃我帮他吃，我这是在好心帮他忙哩！”
那两人冷哼一声：“胡说八道，敢对黄大仙不敬，这庙里可不要你进来。”
“那我进去给他赔个不是？”王老五箕坐在原地，一副无赖相，“我也信奉黄大仙，这庙难不成还不许信众进去？”
“呵，”两人嘲笑王老五，“城北赵员外供奉五十两银献给黄大仙，你能供奉多少？你家米缸里去年收成三粒米？”
“去去去，要饭别来大仙庙，脏了黄大仙的地儿！”
说着两人又是一通驱赶，王老五动作夸张地被赶到台边上，见两人走下台，一脸不忿对台下唱道：“不过区区黄大仙，地里跑的黄皮子，不是人来不是仙，也配赶我王老五！嫌我穷来嫌我懒，一人吃饱全家饱，庸俗凡人哪能知我好。”
他双手叉腰，对着庙的方向大喊：“五十两银又如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中年穷！等我发达了，你们求我我都不来！”
台下飞上来一只烂草鞋，王老五猴子一样往旁边一蹦：“还使暗招，你们这就等着王爷爷我给你们个教训！不过一个大仙庙，它黄皮子能成仙，我拔根葱也能成仙！”
他嘿嘿怪笑着道：“待我去庙后拔根葱，烧些海草灰，晚上去湖里摘两根莲藕，万事俱备，看我怎么建一个葱神庙！”
王老五下台，其余人搬了几个桌子上去，台下议论纷纷。
“葱神庙？这谁会信！”
“如此不敬鬼神，也不怕鬼神降罪。”
“我倒要看看王老五怎么建这葱神庙，可别是他一忽悠所有人就都信了。”
“应不会如此简单，这戏也是种花居士所写，还是先看看后续再说。”
一连上去了好几个人坐在桌子边，一副闲谈的样子，伴着板胡声，王老五背着手踱步上台，他贼眉鼠眼往那几人方向打量两眼，突然十分大声地哎呦一声，动作幅度极大地摔倒在地，一看就是假摔。
“什么东西绊我！”那边几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来，王老五从脚底下举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特意举高叫那几人看个清楚，“嚯！竟然是钱袋！欸嘿嘿嘿，这神竟如此灵，我刚拜好运果真来了！”
那几人听此便好奇了，羡慕问道：“什么神？”
王老五正等着这句话，忙不迭跑过去坐下，道：“嘿，我昨晚做梦梦见有神灵托梦于我，道是与我有缘，只要我拜一拜祂便能走好运，果真这会儿就捡到这么多钱。”
他故意将钱袋往他们面前溜一圈，几人的眼睛都黏在上面，不禁问道：“什么神如此灵？”
王老五将钱袋一收，道：“祂只是与我有缘才入我梦，哪能随便将你们带去打扰祂老人家。”
王老五说完便起身背对着他们，解开钱袋作势数钱。
那几人躁动不已，暗道：“这神若真如此灵，咱们不妨也去拜拜？”
泥瓦匠道：“万一这人是骗子呢？”
卖货郎道：“还是小心为上，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脚夫道：“对，还是算了吧，飞来横财也不是件好事。”
他们商量着，突然听见那端王老五大声道：“竟然有十五两三吊二十文钱！发了发了，今晚便去吃宝福楼烤全羊！我回去拜一拜，明天再捡俩钱袋，后天就能讨个媳妇了！”
几人脸上羡慕，各自看了看，都道：“横财守不住，还是回家吧。”
台下顿时嘘声。
“这不行啊，哪有这么容易就能造一个神，我拜的奉阳真君可是五百年前得道成仙的！”
“王老五还是算了吧，早点回去种地才是正事。”
“谁会指望靠捡钱娶媳妇。”
“嘿，冯屠户你这话说着亏心不亏心，上次在钱庄门口捡了两枚钱，你可是连着一个月都去钱庄门口转悠，这会儿还好意思说。”
台上王老五见此也不着急，故意慢慢踱步，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偷偷摸摸走过来，正是脚夫，他到王老五身边道：“老兄，你能否带我去拜一拜这位神？”
王老五故意露出难色，脚夫见此，十分上道：“老兄放心，要真能捡到钱，好处费自然少不了你的。”
“那好吧，不过我只带你去见神灵，神灵会不会让你走运我可不保证。”
王老五带着脚夫往台边走去，他们刚离开，原地就又跑来一个人：“人呢？我这才离开不过一刻钟，怎人就没了？”他摇摇头，“罢了，兴许是我没这运气。”
台下又是嘘声一片。
“说得好听，原来都想占便宜。”
“这话说得你不想占似的，反正又不用出钱，只是跟着去看看就有可能捡钱，你不心动？”
“咳，当然不心动，钱财乃身外之物……”
“去你的！”
王老五带着人在台上走一圈，又回到台中间，让脚夫稍等，他去台下举着一根栽在陶制花盆里的葱上来，动作极其虔诚地放在桌子上，脚夫一头雾水，还不待问，王老五又下去，这回拿着一把白细的签子并一壶水一个碗上来。
“这便是让我走运的葱神。”王老五一脸狂热，而脚夫一脸被骗的气愤，甩手就要走，被王老五一把抓住，“你不想捡钱了？”
“你这是耍我玩呢，这不过一根野葱，如何配称神明！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尽早去求医吧。”
王老五拽着他不让他走：“有你这么耍人的么？是你说要来拜见我神，我已向神明告秉你却要走，叫神明如何罚我！”
他往脚夫手里塞一根白签子，道：“来都来了，便拜一拜也好，哪有入庙不拜的。”
脚夫被拉住不让走，又一想来都来了，反正也不用花钱，便拉着脸道：“这签子如何用？先说一句，你若让我跪这野葱，想都别想。”
王老五提起水壶往碗中倒半碗水：“我神怎会重这虚礼，你只要将这签子往水里一沾，若签子变色，便是求到了好运。”
脚夫随意往水里一戳，拿出来一看毫无变化：“我就说你这无赖戏耍我，哪有变色。”
王老五脸色一变：“坏了，定是你刚才冒犯惹葱神不喜，你这几日怕会走霉运。”
见对方仍旧一副不信的神情，他将碗里水一泼，又倒半碗，拈起一根白签子往水里一放，拿出来赫然前半部分幽蓝一片，王老五还拿着变蓝的签子往台下走一圈，叫看客们也看清这变了色的白签子。
脚夫一惊，愕然道：“真变色了？”
台下也惊住了，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要看清这变色的签子。
“变色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难不成真是神明显灵了？”
“一定是王老五做了什么手脚！”
“什么手脚能叫这签子变色？都是一壶水沾出来的，怎就一个变一个不变？”
脚夫央着王老五再试一次，王老五便又倒半碗水，脚夫再一试，仍旧毫无变化，他不由惴惴，连忙向那野葱跪下告罪。
王老五拦住他道：“不用如此，我神慈悲，你之前的冒犯不过会倒霉几日，兴许会有些破财，再没有其他了。”
脚夫勉强被劝起来，唱道：“不经意犯大错，无意间竟将真神欺。求葱神你宽宏大量不与凡人计，来日定为你捐来香油钱，将这碧绿绿的叶子镀成金！”
脚夫告别王老五，一脸恍惚往家走，却没注意身后跟了个王老五，手里拿个长棍往脚夫后脑勺一砸。
脚夫登时倒地，王老五把棍子一扔，从脚夫怀里摸出钱袋，又将自己捡的钱袋拿出来，将里面的石头倒干净，把脚夫的钱装进去，嘿嘿一笑：“谢葱神叫我发大财，有这钱看我明日如何为你挣香火。”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后，脚夫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后脑勺，神情突然一变，将空了的钱袋拿出来，抖着手道：“今日不敬葱神，果叫我霉运缠身。明日定要再来拜葱神，奉上丰厚香油钱叫葱神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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