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本无界
不是洞穴,是人工挖出来的石龛,里面摆放着一具棺材。
棺材的四面都被铜钉钉死了,棺木有些乌黑色,许多地方已经纵向开裂。
面朝我们的这一侧,高高翘起,我能看到上面写的几个篆体大字。
“云是仙人葬骨处”,其下又有一行极小的字,“一见生财”。
我道:“一见生财好理解,那前一句又是甚么意思啊?”
南宫墨摇了摇头道:“娘子,咱换个地方再说话,你要是再不想法子找个地方去落脚,我看待会就是咱们去一见生财了。”
天已经亮了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们四周的山崖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一具又一具的棺材。
横放的,竖放的,有嵌进崖壁上石龛里面的,有凿木为橼,凭空搁置的。
更多的则是借用山石的依托,上上下下吊在一根儿碗口粗的麻绳上。
清晨有风,那些吊在绳上的棺材,就像随风摇摆的巨型风铃,一荡一荡的。
我本来就有些发冷,顶着清晨的寒风,看得我的心都要荡进冰底了。
我有些发抖的道:“南宫公子,你是要听我说,还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亲自过目?”
南宫墨又把我搂了搂紧道:“轻点说话,我已经快没有力气抱住你了,你声音再大一些,就可以直接自动着陆了。”
我点了点头,轻轻地道:“好吧。”
他又道:“娘子,你长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见到我们这里的特产吧?”
我哭笑不得的斜了他一眼,他还真的是跟三哥有些相似之处,一样的不着调。
“你才那么大岁数了呢,姑娘我不过才刚刚二十岁,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
他咧开嘴笑了笑道:“想知道这东西叫甚么名字吗?”
“你们这里的特产,包括你在内,都太特别了,我觉得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他没有接我的话,贴着我的耳畔道:“我有主意了。”
“甚么主意?”
“你身后有一排吊在绳子上的棺材,待会你设法抓住身后的绳子,再想办法爬到对面崖壁上,最高的那个石龛里面去,听明白了吗?”
“那我过去了,你要怎么样才能过去啊?”
南宫墨想了想道:“你不用管我,你先过去,我自己想法子。”
我想了想道:“现在这个时候,我要是说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的话,是不是会显得我更幼稚?”
南宫墨笑着蹭了蹭我的脸颊道:“你本来也很幼稚。”
要不是看在他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真的现在就想用他自己的佩剑劈了他!
抓住绳子不算难,难的是要登上南宫墨给我指定的,崖壁上的那个石龛。
山峰陡峭峻险,崖壁的表面光滑平展,几乎没有可以抓握的地方。
我要登上的那一处石龛,是众多使用木橼支撑的棺木中,看着还算结实的一处。
高度与一见生财相当,我好不容易登上去之后,大略清点了一下,与我对峙的崖壁上,共有棺材四十二具,其中七具是置于天然存在的洞穴和岩墩上的。
人只有站到了高处,才能看清身下的情况。
悬崖之下有条河,距离南宫墨所在的位置,大概还有不到二十米。。
虽然没有黑龙潭那样大的水势,好歹摔下去总不至于被乱石碰死。
上面有悬崖,下面有河流,那些棺材看上去,倒是很有些错落有致。
要么就是三五个凑成一群,要么就是直线串成一线,看上去有种历史的延伸,神秘而又蔚为壮观。
南宫墨仍是靠手中短刀的支撑,凌空悬在崖壁边上。
我朝他招了招手,大声道:“南宫公子,该你了!”
南宫墨点了点头,借着腰力,一个“鹞子翻身”,攀上身后距离最近的,一块突出的山石上。
一手解开他的腰封,上面层层叠叠缠绕了一条墨绿色的绳索。
那绳索的颜色我很喜欢,深沉稳重的感觉,给人以安全感。
他拽着那绳索,一端咬在嘴里,又去取头上的银色发簪。
那发簪在他的手中折了几折,弯成了个快挂的形状。
(注:快挂:是一种钩环类物品,通常用于户外运动、攀岩、探洞、工程保护等。以外型来分类,可以分为三种:o型、d型、弯曲式变形d环。)
我隔得他有些远,只能看见他把绳索的一端,牢牢地在短刀的尾部打了个结。
另一端仍是系在腰上,我猜他是想通过攀岩的方式爬过来。
攀岩是很有技巧性的运动,也是我们日常训练中,一个极其重要的项目。
主要是考察人自身的力量,以及身体的柔韧协调性。
攀爬的过程中,只能依靠手脚和身体的平衡向上运动。
并且还要依据手和手臂支点的不同,又要采用各种各样的用力方法。
诸如,抓、握、挂、抠、撑、推、压等。
所以,攀岩的时候不使用绳索进行自身保护,是大忌。
这里的山体是个三面合围的形式,我猜他的攀爬路线应该是这样子的。
先在自己这一面的崖壁顶端固定一个支点,循着支点的支撑,纵向上升。
上升到与我相当高度的时候,找到自己可以栖身的位置。
再更换一个支点,横向位移到我所在的这一面。
这一些攀岩的技巧,都是三哥教我的。
只不过我很惭愧,我始终也没有凭借自身的本领,成功的攀爬过一次,我只是会照本宣科的从旁评论而已。
纵向攀爬的过程很顺利,没有滑落也没有支点的松动,用时不超过一炷香。
横向的过程就没有那么顺利了,首先,快挂就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虽然它的使用范围很广,可是再广也有覆盖不到的角落。
在纵的方向上,它是有绝对不可取代的强度,可是由于其开口的部分过于脆弱,因此在横向用力的过程中,几乎等同于没有任何作用。
没有头盔,也没有手套,横向更换支点之后,南宫墨一连滑落了两次。
两次都是在撞击到崖壁之前,利用了身体的弹簧动作,并配合以手臂的侧向推力,巧妙躲避开了崖壁上的山石,对人体造成的损伤。
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我就只能坐在石龛的棺材旁边,望着他。
他的节奏感以及攀岩的技巧,的确是很优美流畅。
可是再优美再流畅,也不能减轻我对他的担心。
防护用具极度的不到位,一点闪失都不能有,有就只能到地府去报道了。
南宫墨爬进石龛的时候,我已经紧张到失语了。
他喘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身体道:“娘子,怎么样,刺激吧?”
我边给他解短刀上的绳索,边道:“太危险了,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下次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这样子了,你知道我坐在这里,看着你一个人,甚么忙都帮不上,心里面有多着急多紧张吗?纵向的时候还好说,既有借力点,也有落脚点。可横向呢,除了手指和手臂的力量,你连自己的腿都不能指望。就说滑下去那两次,太险了,差一点就要撞上了,你要是撞上了,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他轻轻搂了我一下道:“放心,你瞧着是马上就要撞上了,然我自己心里面有数,要是每一次滑落下来都会撞上,那还怎么攀岩,我就是有一万条命也不够用。”
“没有手套,也没有镁粉,手一定是擦伤了,我瞧瞧伤成甚么样子了。”
他那白皙的手掌上,擦掉了一大块皮,伤口上满是灰尘和石粉。
石龛的洞口丛生着大堆野草,三哥教过我,那叶子是能消毒的。
我拽了几株,放在手心中搓了几下,一股清凉的药草香。
嚼了嚼给他敷在手上,又撕了一块布条包扎好。
南宫墨疼得龇牙咧嘴:“像火烧。”
我道:“你别动,这叶子能消毒,我三哥说的。不过,我没有用过,也不晓得会不会有用,权当拿你来做实验好了。”
他倚着那棺材道:“没关系,娘子你就尽情实验好了,反正小爷我也不是头一回被你拿来做实验,有没有用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晃了晃他的胳膊道:“我今天明明就是第一次做实验,你睁开眼睛给我把话说清楚,我何时拿你做过实验了?”
他靠着那棺材,闭着眼睛道:“我累了,要睡一会。娘子你要么就给我按摩一下,要么就陪我睡一会。我只有睡醒了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
还没等我答话,他的手臂一抬,直接把我按在了他的腿上。
“好了,先睡一会,半个时辰之后上路。”
我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声音的穿透力明显降下来。
“南宫墨,你放开我,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上路的时候,我和南宫墨再一次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意见分歧。
我主张找到昨天晚上炎一横劈了山体的那条裂缝,因为我在坠崖之前,亲眼见到小禅落了进去的,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南宫墨坚决不同意我的做法,他主张先回到地面上,找到莫涯和逸尘,他笃信莫涯和逸尘绝对不会跟我一样,不动脑子就从悬崖上跳下来找我们。
我觉得他的逻辑思维很有问题。
第一,我从悬崖上掉下来,根本就和智商无关,我掉下来是因为,我在半空中杀了一个人,之后暂时还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就这么不开眼的,被炎一的内力击的落了下来。第二,我也觉得逸尘和莫涯还不至于为了救我们,而主动从悬崖上跳下来,显然,只要是精神还算正常的人,都是会选择留在悬崖上等我们,或者是另辟蹊径来找我们的。
我觉得南宫墨他总是在针对我,逸尘也是在针对我。
好像我在他们俩的眼前,就从来也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
俗话说,下山容易上山难,想要爬到悬崖之上的地面上,更难。
期间的过程我已经不想再说了,谁叫我拗不过他呢。
南宫墨晓得我对于爬上去这件事情是很抵触的,一路上只有通过给我讲他们的特产,来分我的神。
他说,这里的这一些都是悬棺。
悬棺,顾名思义就是悬在山崖上的棺材。
几乎都是放置在临近江面或者河面的悬崖绝壁上,一般是以船形棺和整木挖凿的独木舟式棺材为主。
据说最早的悬棺葬习俗,是出现在原始宗教中。
因对鬼魂的崇拜犹甚,人们相信祖先死后,鬼魂虽然到了阴阳两隔的异世界,但实际上却并未离开生前生活的环境。因此棺材的样式,其主要涵义便是在于满足祖先在幽冥之中的生活需要。
至于将棺木高置于陡崖绝壁之上,则是为了尽量避免人兽或其他因素对尸骨的破坏。
只有这样,才能使祖先的灵魂得到永久的安息,并得到其在冥冥之中的赐福和保佑。
南边居多,北方还尚且只有晋阳这一处。
地面上到处是砍杀过后的血腥气息,尸首杀的人仰马翻,遍地都是武当派特有的长剑和暗器,清一色的黑色夜行衣。
看到逸尘的第一眼,吓得我的小心肝一个颤抖。
浑身是血,脸颊上有刀伤,发簪被削断了一大半。
我甩开南宫墨,大步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左瞧瞧右瞧瞧。
确保那些血迹都是在打斗的过程中沾上去的,确保他的身上的确是没有受过伤的,才放开他。
我道:“逸尘哥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些血迹都是你流下来的呢!”
他先是没有说话,平静的向着南宫墨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才道:“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倒是你,多亏了有墨在,才能在第一时间替我把你救起来。”
我点了点头道:“真的是这样子的,逸尘哥哥,你都没有看到那个时候有多凶险。这一回要是没有南宫公子跳下来救我,我就必须只能到阎王爷面前去点卯了。这下面的高度,绝对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
逸尘又道:“等离开了这里,你还不得好好酬谢一下人家救你一命?”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南宫墨忽然来到我的身边,一双大手稳稳地落在我的双肩上。
“大哥,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是人家了,娘子是我自己的,又不是我找别人借来的,我救我自己的娘子,与旁人无关,何至于就得要酬谢了?”
逸尘就像根本没有听明白他在说甚么一样,面无表情的横了他一眼道:“仪式举行过了才算是娘子,没有仪式不算数。”
“只不过是差一个仪式,有甚么分别?”
“拜过天地才做数,没拜天地仪式就没完。”
“父母之命,指给了我就是我的,没有仪式照样是我的,没有任何分别。”
“那也要问过慕藻的意思才行,你敢问吗?”
眼看情况愈来愈糟糕,我只得站到他们两人之间道:“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事情的时候,咱们还是先看看小禅怎么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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