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迷局
水滴滑入水面，荡起点点涟漪，原本有些黏腻的气氛被白薇庸俗的发言瞬间打破。
微生凛松开了她的衣领，无奈的轻笑了声，“莫怪白大人总道你愚心似草木，真是拿你没办法。”
说完他又回到水里，转过身背对着她。
白薇神色疑惑，白大人？难道她叔父又说她坏话了？
白薇：他一个御史大夫怎么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就知道盯着她找茬！
回想起临出嫁前白恒之撇着他的山羊胡天天挑她礼仪举止上的错误，白薇的手心就一阵发麻。
那时她连寻常贵族小姐家的礼仪都只能做得勉强入眼，皇族礼仪繁琐，那时又赶着婚礼进程，偏偏白恒之又是个极注重礼教的人，每天都能看到他手拿戒尺垮着一张脸横眉冷对的看着她，那段时间她连梦里都是白恒之让她端着盛满水的碗走路的场景。
被死去的回忆突然袭击的白薇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微生凛头靠在岸上，用打湿的巾帕盖着眼睛，幽幽开口，“你若是不想待着便回去吧，省的在这里碍事。”
白薇如听仙乐耳暂明，‘蹭’的一下，立马起身，动作之快就连微生凛都感受到了。
她礼貌的蹲身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微生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慢着。”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你回去后叫人把之前在围场里穿过的衣服都烧了，每天用艾草熏一下屋子，每日沐浴三遍，焚香沐浴七日。”
白薇摸不着头脑的“啊”了一声。
微生凛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他没头没尾地一番交代把白薇搞懵了。
这是在怕她在围场动手伤人，见了血光会冲撞佛祖吗？
白薇感慨，这人还怪讲究。
她没多想，提着灯笼，一路从后山回到厢房，一回到房里，她便开始犯懒，叫人送了热水，准备洗漱完换身衣服窝在榻上看话本。
屏风后，一旁伺候的侍女伸手试了水温，水温适宜才开始给她更衣。
白薇盯着她的头顶看了一会儿，开口问她：“你那日在假山那边发现的那窝小犬如何了？”
前几天小侍女见她无聊，带着她在逛寺里面转悠，没想到在假山那边发现了一窝小狗，小狗各个都长得浑圆可爱，但狗妈妈的状态就不太好了，瘦骨嶙峋的躺在地上，吐着舌头喘着粗气。
寺庙里没有什么吃的，小姑娘不忍心，白薇便让人找了山下的一户人家帮忙养着，这几日小姑娘也时常到山下去看望。
结果不问倒还好，白薇这一问，小姑娘立马就红了眼眶，泪珠儿一颗颗的往下掉。
白薇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把人拉过来擦了擦脸上的泪。
“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伤心？”
小姑娘低着头委屈巴巴的说：“奴婢……奴婢前日看那小犬乖巧可爱，便逗弄了一番，谁知那母犬回来后便不肯喂了，如今五只便只剩下了三只。”
弄清楚缘由，白薇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安慰道：“你不晓得犬类的习性也不怪你，那日遇见那一窝小犬本就是意外，若是我们没有发现它们，母犬也大概快不行了，母犬若去了，那五只小犬便一只不剩。”
白薇又道：“生命是很宝贵的，你虽救了它们的命却也因此害了两只小犬。这也算是给了你一个经验教训，在能力不足的情况下莫要轻易施以援手，不是害了他人就是害了自己。”
“不过你现在也知道了吃奶的小犬不能随意触碰了吧。”
小侍女喏喏地说：“奴婢知晓了，原来母犬这般敏感，人碰过了就不行。”
见她不哭了，白薇才微笑着说：“是啊，犬类对气味向来敏感……”
话说到一半，她脑子里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口中低喃着：“犬类对气味十分敏感。”
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了微生凛的话。
“你回去后叫人把之前在围场里穿过的衣服都烧了，每天用艾草熏一下屋子，每日沐浴三遍，焚香沐浴七日。”
白薇不禁冷笑一声，这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那个‘珂南’每日在香炉里放的东西想必并不简单，需要每日沐浴三次，持续七天才能消掉这股味道。这股气味想必极为霸道，沾上一点便不会轻易散去。
当时他们两个藏身的山洞十分隐蔽，南境三人能够那么快的找到他们，想必是旁边的灰狼循着气味找过来的。而微生凛全程都知道这股香有问题，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醒她，但凡她一个人走出山洞，身上香味最重的她势必会吸引灰狼的注意，将南境三人引过去。
白薇细思惶然，背后不禁爬上一股彻骨的寒意，那天如果不是她不按套路出牌的话，势必逃不出微生凛特意为她设下的死局。
他要的就是叛军顶上杀害皇后的罪名。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到时候整个魏国上下将是一片腥风血雨。
果然是反派，即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照杀不误。
微生凛真是应了那句话，如果遇到危险，在他身边不一定安全，如果没有危险，他将会努力为你制造危险。
白薇静静的看着水中的倒影，一掌拍下去将水面搅得支离破碎。涟漪波荡间，她的身影被拉扯变形，形似鬼魅魍魉。
她忽然笑了起来，看来是悠闲日子过久了，连那些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都开始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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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幽暗，穹顶缀着微星几颗，一道弯月隐匿于云层中不见真颜。
自白薇走后，微生凛就没有换过姿势。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连头都没转，阴郁的声音有些落寞。
“祁玄，为什么她总是能逃脱呢？”
他轻叹一声，语气恹恹。
“当初大殿上的刺杀她没死，寡人下的牵丝咒她只是昏迷了几天，喝的汤药里面有毒也全然无恙，而这次秋猎亦是全身而退。”
起初只是一时兴起想看她如何在绝境里挣扎，但似乎她都能活得很好，后来他也就不想动手了。
如果不是晚宴上他发觉眼前是个有自己思想，会影响他人选择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只乖顺听话，不会反抗自己的宠物，或许他会将她饲养至生命的最后一程吧。
祁不言立于岸边没有说话，看着陷入潭水中的人眼神里含着心疼与痛惜。
“明明已经万无一失了，只要寡人亲手掐断她的脖子便可以解脱。”
微生凛的情感感知是扭曲的，幼年时母亲的折磨让他分不清自己的性别，那时性子便已经偏了；在做质子时，殊艳的容颜并没有让他的日子更好过，但凡是个有点地位的人都可以狎肆的欺凌他；等到回宫之后他又入了战场，战争嗜血暴戾的一面让他更加阴鸷偏激。
那天围场的晚宴过后，他与祁不言、周远和承熙公主在暗室里商讨，在决议如何解决叛军时提到了中宫那边如何安排，微生凛将原本增卫行宫的公主府私兵撤下了，只留了凌玥兰一人在白薇身边伺候，与其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监视。
而后他又交代周远，若是皇帝出了什么意外，便让皇后随行殉葬。
偌大的暗室最后只剩微生凛与祁不言，微生凛按了按胸口，眼里有些许迷惘。
“祁玄，我好像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了，她是一个人，是一个女人。”
他的眼里的迷惘旋即被阴狠覆盖。
“真是令人作呕，寡人要杀了她，要亲手杀了她！”
在微生凛眼里，女人是柔弱的，阴狠的，狡猾的，而渐渐意识到白薇就属于他最厌恶的女人这种生物后，他的心态开始变得扭曲，他对女人的厌恶和对白薇的喜爱交织成一团乱麻，既然理不清楚，那就全毁了。
借着微弱的月色，微生凛看向自己的双手，轻叹一声，“如果寡人动作再快些，她便已经死了。”
如果她死在为他拔刀之前，如果她死在将他揽入怀中之前，如果她死在他莫名心悸之前……这一切便不会再烦扰他了。
他抬头望了望云中的弯月，自嘲一笑，“现在寡人再也杀不了她了。”
微生凛知道，在她为他拔刀出鞘的那一刻，他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午夜梦回间，那句在他耳边的喟叹让他莫名心悸。
他伸手向月，五指收拢，似乎要将天上的明月攥入掌心。
“既然杀不了她，那便做成听话的物什好了。”
一个人会生出诸多思想，产生诸多变故，只有俯维在他脚下，能牢牢掌握在手心的，才会让他安心。
一旁的祁不言觉得微生凛的想法不免有些偏激，但他也无可奈何，如果微生凛不是这般谨慎心狠，那他早已死了千八百回了。
祁不言回道：“难道陛下只是想要一个乖顺听话的玩物吗？”
微生凛没有回答，祁不言心下便有了数。
“若娘娘真的成了任陛下摆布的玩偶，陛下可还会觉得有趣？”
他笑了笑，“陛下如今乃是一方君主，疆土千里，士民万千，娘娘既已在陛下身边，又何须担忧？”
微生凛看了他一眼，“若她背叛寡人，想要逃离寡人身边呢？”
“一如当初的何三娘。”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再次听到微生凛提起，祁不言竟有些恍惚。
他不禁一笑，陛下当真是当局者迷。
“陛下，若娘娘真想叛离您，现下您就不必如此烦扰了。”
微生凛神情微怔。
祁不言的话点醒了他，如果白薇有背离他的想法，现下已然死了，有怎会让他如此烦忧。
微生凛旋即笑了起来，“是啊，正是如此，寡人才会如此烦忧。”
他抬头看向祁不言，神情有些许无奈。
“怎么办，寡人有点不想放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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