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最终,主座上的孟岩长叹一声,无奈地点了个头:“洗尘宴可免,但开祠堂祭祖的规矩免不得。便再择个吉日,将礼数全了吧。”
然祭祖吉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选出来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安排清黛一家在侯府住下。
其实早在前些年孟岸就动了回京的心思,此番擢升,也是提前一两年就在走动打点,事定之后就立刻递了消息给侯府。
府里边也是从那时起,便着手布置上了。
威远侯府之大,足占了威远街的半边。
整座宅邸坐北朝南,外院与内院间引了天龙河的水隔成活水渠,花林环绕,小桥流水。
孟家各房夫妇还有公子小姐们的住处,恰都掩映其中。
原先府里公子小姐到了七岁上便都有了自己的院子。
侯夫人朱氏疼爱独生女儿,趁着孟岸不在,便把他还是侯府七少爷时住的院庭给了清照独居。
不曾想有生之年竟还能看到正主归来的这一天,虽然不情不愿,但最后朱氏还是同意了物归原主,将自己女儿从中挪出来。
重又把靠近祠堂的两处原先用来堆放杂物的一进院修整一番。
从外边看是就像一座崭新的小院,但内里确实两道院门,两个小院。
地方虽不比侯府里别的院子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清照和清黛姐妹俩一人住一边。
这般安排清黛倒不意外,毕竟那异世女在时就是如此。
说来也是冤家路窄,让她与清照抬头不见低头见,姐妹俩成天到晚地和对方挑刺拌嘴使脸色。
可怜那异世女一则口齿不如清照伶俐,二则学识不及清照一半,日里不是被清照怼得哑口无言,就是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羞辱的那个。
清黛在一旁瞧着,却也要为清照说句公道话。
这姐妹俩的矛盾大多时候也都是从异世女那一头挑起,清照冷傲,通常并不理她,只有在被气急了才会还上几句。
不过在气清照这件事上,那女子却更是一把好手:清照读书习字时,她就隔壁故意拉着小丫鬟们高声调笑,清照绣花裁衣,她就会讽刺她思嫁心切。
两个姑娘凑在一起就鸡飞狗跳地闹个不休,后来侯夫人干脆就把异世女挪去府里最破最僻的一角小院住了。
孟岸身无要职,一家三口都还要仰赖侯府养活,哪怕明知女儿受委屈,夫妻俩也没有底气争辩什么。
是以想起那间门窗发锈、年久失修的小破屋,清黛就忍不住地叹气。
趁着下人们忙进忙出地搬东西,她便留下阿珠守在屋前,自己往隔壁院子去了一趟。
等她回来的时候,天也黑了,东西也基本上都搬得差不多了,屋子里只剩下阿珠在整理几个放要紧物件的箱笼。
阿珠累得满头大汗,抬头见她回来,喜道:“姑娘您总算是回来了,您若是再不来,我便要累死在这儿了。”
清黛笑盈盈地走到桌子旁边,想给她倒杯茶水解解渴,一碰上那紫砂茶壶,又听阿珠说:“姑娘别折腾了,里面是空的。”
“空的?”清黛眉心一跳,“没让人往里添茶么?”
阿珠摇摇头:“我适才跟她们说起过,但她们装作听不懂我的说话,既不搭理我,也没告诉我茶水房在哪儿。后来人儿搬完东西就都走了,我忙着收拾,便把这茬儿给忘了。”
清黛这才想起来,之前也是这样,异世女顶着她的皮囊与父母分开来住后就受了冷遇。
偏她不懂里面的门道,一直都没觉得自己院子里只阿珠一个丫鬟有何不妥,平白累得阿珠为她上下操劳,最后还被卷进她与那谁私会的风波里,落了个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每次回忆起这些,清黛就不住地冒冷汗。
可她有有些想不通,这次她分明已经稳住坏事的母亲,将命运从原先异世女所走的错误方向上拉回了正轨,可为什么还要遭受和她一般的冷遇?
“阿珠,”清黛一面继续想,一面唤了阿珠一声,走过去将她拉了起来,“夜深了,就别急着收拾了。”
阿珠疑惑地看了看摊开在那儿的大大小小几个箱笼,还有各种来不及归置摆放的小东小西,零零散散,满地都是,“可若是不赶紧收拾的话,明日被人看见,会笑话姑娘的。”
清黛莞尔,笑容中夹杂着几分十岁女孩儿不该有的沉静,“那就让她们笑话呗。”
次日清晨,清黛故意赖了会儿子床,而后依旧穿着昨日回府的衣裳,潦潦草草地梳洗了下,便带着阿珠去给长辈们请安了。
现如今她二伯娘也就是威远侯府的当家主母尚病着不见人,连她自己亲女儿的晨昏定省也免了,府里也没有更高辈的老祖宗供养,各房公子小姐问安只须到自己父母跟前就是。
但因清黛一家是新回来的,她除了要去莫氏那里一趟,转而还要跟着母亲去见一见上面的两位伯娘。
尤其是这些日子代替侯夫人管理内宅的三太太。
清黛起身后便让阿珠去过莫氏他们的院子传话,道是自己头一日睡过了,为了不让三太太久等,莫氏可先走一步。
待她与阿珠姗姗迟往三房夫妇住的福陵苑,满府的女眷除了侯夫人,都已汇聚于此。
还未进门,六房太太江氏肆意的大笑声便刺进了她的耳朵。
等她走进去时,又正好一头子撞进了她细长上挑的凤眼里,“哟,这是哪家贪睡的小猪儿,都日晒三竿了才起来?”
清黛连忙歉疚地屈了屈膝,不好意思地颔首道:“阿宝来迟,请各位太太责罚。”
六太太咯咯地笑,看着她眼带讥讽,“毕竟你们柔夷和咱们中原规矩是不大一样的,头一次也就罢了,再有下回,伯娘们可就要亲去床上逮你了。”
清黛假装看不出也听不明白,娇憨一笑,正要埋头去到母亲身边的小杌子上坐下。
她方一走近,莫氏便忍不住蹙了蹙眉,伸手替她正了正发髻上的缠头蝙蝠小银钗,但左看右看还是不大满意,便有些疑惑:“这丫头,即便是瞧时辰晚了,赶着跑过来也不至于把头发跑散了吧?你院子里头的女使们呢,都是怎么伺候的?”
清黛凝了凝神,方抬起一双懵懂无知的杏儿眼,“阿珠昨儿与我收拾箱笼收拾得太晚,今晨跟着我睡过也是不小心的,阿娘别怪她,是我自己不够勤快。”
这话说出来,各人便捡了各人想听地听。
就好比莫氏听见的是不惩罚“没”照顾好主子的阿珠,六太太听见的是这对小主仆一起睡过了时辰,一个赛一个的粗鄙懒散,三太太听见的则是小姐手脚勤快,性情宽和,愿意和丫鬟一道打理东西。
而独自坐在另一边的清照却淡淡撩起眼皮,望着清黛静静问:“妹妹昨夜从我那儿回去已是戌时末,怎的这样晚了回去还要亲自收拾东西,院里使唤的人呢?”
她是威远侯府嫡长一脉的独生女,父亲是世袭侯爵,母亲是国公府嫡女,按理说,本就是这府上除了父母以外,第三尊贵的主子。
虽还未及笄,却有一身书卷里浸出来的清贵高雅,走到哪里都不容人小觑。
她要开口说话,余下三房做叔叔婶婶的也不敢跟她过分地摆长辈架子。
三太太听她这么一提,眼珠轻轻一动就明白过来了。
转而温声又问渐露心虚的六太太:“是呀六弟妹,给七房两个院子配下人的事不是你主动请缨揽过去的么?怎生让阿宝的院子里头只一个外家带回来的伺候?”
六太太不自然地抚了下发鬓,僵着笑脸道:“七房院子里倒都妥当,至于阿宝院里,我心想这是七弟家的独生丫头,外祖又是那柔夷莫家,自是和照姐儿一般尊贵,本要从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家生子中细挑几个好的过去,却是一直无有中意,加上这两日事忙,竟让我给耽搁了,真是该打。”
清黛闻言,不由偷眼去看清照的脸色。
只见如今也不过十二的半大少女神情愈发冷淡,抬起手边青底描金珐琅茶杯呷了一口,却并不搭茬。
她这人脾气怪得很,既不喜与人争,更不喜别人与她争,此外最最不喜欢的,便是受人挑拨,逼得她与别人不得不争。
六太太的话挑拨之意太过明浅,在座唯一能把她堵回去的莫氏却对她的话深以为然,“先前在柔夷时我就嫌阿宝身边那几个丫头不够伶俐,这才没带出来。如今六嫂嫂肯为阿宝如此费心着想,慢两日又有什么打紧儿?阿宝还不谢过你六伯娘?”
清黛看了看被当枪使了还不知道的母亲,内心汗颜,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但最后还是老实地依言从小杌子上站起来,走到六太太面前福了福,“多谢六伯娘好意。左右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要我和阿珠不偷懒,再一日应该就能打理清爽,到时候还请三伯娘六伯娘还有三姐姐亲来查验成果啊。”
她笑盈盈地说着,一脸真诚无邪,好似看不见六太太眼底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讥讽。
终是清照看不下去,只叹这丫头白长了一张聪明像,正色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从未听说有主子要亲自动手打理这些杂事的先例,更何况四妹妹才来,年纪又小,说出去是她勤劳懂事,但要碰上那爱嚼舌根的,可不就要说侯府里没个体面?何况这世上也没有妹妹无人照料,做姐姐的却前呼后拥、招奴引婢的道理,六婶婶若是忙不过来,四妹妹也不嫌弃的话,便先从我院子里拨几个过去伺候吧。”
清黛不禁为清照的上道暗自感激,三房六房却都知道原先给清照挪院子时,因为新居所的大小严重缩水,她身边的人便不得不裁撤了一半。
倘若这回又要从她那里抽调人手,只怕那侯夫人即使病得再厉害,也要爬起来闹了。
她起来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侯府内宅大权。
三太太连忙朝清照一笑,“照姐儿这就真真是孩子话了,婶婶们再不中用,也不至于要从小辈那里拆东墙补西墙,才能让大家伙过日子。”
话到此处,又见她目光柔和地看向清黛,“这样吧,等会儿三伯娘整好没什么事,便陪着阿宝自己挑几个中意的,好不好?”
六太太眉头若有若无地拧了拧,刻意地呵呵笑起来,“三嫂嫂您这不是当众打我的脸么?得得得,您就别费那功夫了,让我这有罪之人就再将此事包揽过去,不求戴罪立功,总也要做做补救才好呀。”
三太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已经站起身的六太太挥着帕子挡了回去,立时领着自己院里的丫鬟婆子风风火火地先走一步了。
“七弟妹见笑了,你六嫂子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三太太无奈地轻摇手里的牡丹缂丝团扇,顿了一下又对清黛道,“那等会儿阿宝就自个儿好好挑,左右这是咱们自己家,只管放心胆大,有什么便是什么。”
清黛也不做那矫情推脱的扭捏之态,大大方方地笑着应下,一派爽朗明快。
心里却暗觉不妙,她得自己去挑人?
还能有这种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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