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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南家家塾美名在外,从不随便收受学子,又是南老太太亲自开口,没等清黛编出拒绝的理由,她老爹就大喜过望地替她一口答应下来了。

        而后一家三口又在太师府用了晚膳,天黑时方才起身告辞。

        至深夜,打更人沿街喊锣的声音隔着几道院墙隐约传进念慈堂中的佛堂。

        南老太太已换过寝衣,只是惯于睡前在菩萨面前颂念一段,方能安寝。

        孟槐在外间等了有一会儿,待灯花炸到第四下,方听见里面低低的颂声停了。

        不多时,南老太太便在肩上松松披着件铁锈色绣寿字纹的织锦披风,从珠帘后走了出来,“这么快就回来了?”

        孟槐连忙收敛了倦意,恭敬起身:“威远侯府离咱家不算多远,催着下人脚程快些,来回费不了多少功夫。”

        南老太太不悦地冷哼一声,“只怕是你三催四催着下人们走快些,也赶不上你那个二弟妹要早早安置吧?”

        “老祖宗料事如神。”

        见被她看了出来,孟槐便也不敢欺瞒,“不过眼下正值春夏换季,二弟妹头风发作的厉害,夜里安置的早也是有的。”

        “得了吧,她眼下只怕是觉着骑虎难下,不好见你。”老太太淡淡笑过,她这一生历经三朝,什么诡计成算没见识过,更何况深宅妇人的那些小心思。

        若不是为着老孟侯和南老太师在世时的交情,加之孟岸曾在她身边住过一阵,她南冷氏才懒得去理会别人家的闲事。

        孟槐不禁一叹,“儿媳只是实在喜欢七弟家那个闺女,不忍她这样干干净净一个孩子,就这么卷进大人的恩怨里,跟着受苦。”

        “不妨事,左右孟侯爷还有个一两日就该回来了,到时他定然能拿的出主意。”

        这样说完,她还不忘又多嘱咐儿媳妇一句,“你既是嫁出门的,孟家的事便由他们自己啰嗦吧,少插手些,免得让侯夫人嫌了你这个做大姑子的。”

        “这个儿媳省得的。”

        孟槐温顺地颔首轻轻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重新抬起头,“不过,老祖宗这回是真的要把唯丫头从院子里挪出去了么?”

        提起素唯,南老太太的眼底露了几分寒气,“今年过了端午,她也有十二了,是该学着自己管事理家了。何况这些年她虽养在我身边,但心里的小算计就没停过,如今还越发不容人了。如此,倒不如挪出去,免得以后让她仗着是我膝下长大的姑娘,再生出什么歪念头。”

        想起此番事宜,孟槐也对素唯很是失望,“老祖宗说的是,儿媳会尽快着手安排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轻言道:“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安置了吧。唯丫头的事办得缓些,别让人看出端倪。”

        南家大太太应了一声,便兀自离了念慈堂。

        南老太太掐日子掐得准,隔天那现任威远侯孟岩便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进了城便直奔清黛一家还住着的柯家别院。

        这回孟岸没躲,兄弟俩见了面便抱头痛哭,只觉得上回见面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清黛和莫氏也在旁边陪了不少眼泪,末了,孟岸依然没有答应回威远侯府。

        莫氏沉不住气,威远侯一走,关起门来便又和孟岸闹了一通。

        夫妻俩在屋子里吵了大半天的功夫,还砸了人家柯家院子里头的一套官窑烧的甜白釉茶具。

        清黛却并没把他们的争吵放在心上,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关起门来就开始翻箱倒柜,将从柔夷带来的几个大箱笼都打开来,闷头找着什么。

        实在找不到了,才开口问一旁的阿珠:“我记得从柔夷来时,阿嬷特意往我的箱子里又多塞了几匹缎子,怎么这会儿找不到了?”

        他们举家离开柔夷时,山高水远不好带太多仆从和行李,孟岸便想回了京城再重新买人,莫氏也是觉得侯府尊贵,断不会少了伺候的下人,所以除了额外几个亲信,几乎就没带其他人了。

        阿珠是清黛唯一带出来的丫头,也是唯一肯跟着她背井离乡、北上中原的。

        一路上,清黛大大小小的事便都归她照看,年纪又小,有个什么疏漏也在所难免。

        这会儿也是想了大半天,才想起来清黛问的东西在哪儿,费了姥姥劲和她一起从最不起眼的一只破竹箱底下翻出来。

        但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要找这些缎子:“这些料子都是咱们柔夷的织法绣法,一路上我瞧着和中原人穿的大都不一样,想着应该用不上了便收了起来。姑娘今日怎么想起来这些,想翻出来做衣裳么?”

        清黛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提点道:“阿嬷塞给我未必是想着让我自己做衣裳的啊,你瞧这针线做工,华都城里是不是很少见?”

        阿珠钝钝地眨了眨眼睛:“是少见,但缎子不拿来给自己做衣服还能拿来作甚,当抹布么?”

        “当然是送礼了。”清黛有些无奈地提点。

        “送礼,为何要送礼?”

        清黛只恨不能拍一拍她不太聪明的小脑袋瓜,听一听里面能不能晃出哗啦哗啦的水声。

        “前日在南家的时候,我不是不慎砸到了那沈家公子么,我虽不是故意的,但到底也是害人家跌了个大跟头,大姑姑虽也替我赔了礼过去,但我可不好意思光让她破费。”

        阿珠又问:“那为何要送缎子,送点其他的不好么?”

        清黛摇摇头:“沈家公子是男孩子,钗环首饰肯定不行,贵重摆件我没有,金银俗气,像是我在花钱封口似的,香囊玉佩、鞋子腰带这些,依着中原习俗更是送不得,思来想去还是送匹缎子最合适不过了。既能显出我柔夷特色,又实在挑不出错。”

        说着,她便又在几匹缎子里精挑细选了一番,挑出两匹小男孩也能上身的颜色,便让阿珠抱去给了莫氏。

        莫氏起初还不明白是何用意,阿珠便把清黛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她听着也觉得合理周到,便着手又添了点东西,安排下人送去了沈家。

        再过一日,孟岸便去了趟兵部武选清吏司,按照原本打点好的,领正四品龙虎卫指挥佥事一职,又得授同品阶明威将军之封。

        当日午后,他便身着官服,手持官印,辞了柯家三老爷的院子,领着莫氏和清黛由龙虎卫的人马一路跟随,风风光光地来到了威远侯府门前,让侯府中人心服口服地为他大开中门。

        此时孟岩已然归来,孟岸又已是一名实权在握的京官,威远侯府上下再无人敢有所轻慢,更加不会像上一次那样,被人关在门外足足半天了。

        五横五纵的涂金铜钉朱红大门敞开,孟家几房的人俱来相迎。

        放鞭炮、跨火盆。

        团圆的喜气溢满了整条威远街,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地簇拥着,或笑或泪,总归是热热闹闹地进了家门,上了前院正厅。

        前些日子的桩桩件件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不管人们心里如何想,面上依然权当做孟岸一家是今日才回到京城的。

        “哟,这就是清黛吧,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水灵得很呢。”

        一到正厅里,屁股还没落下,六房太太便热络地扯过清黛左看右看。

        但在清黛的映象里,她这六伯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别瞧着这会儿她还明快爽朗地笑着,往后说出一句话或做出一件事却无一不是尖刻刁钻,重重盘算。

        清黛也不喜欢被人像买卖杂货似的扯来扯去地打量,面上含了几分腼腆的笑意,不着痕迹地从她手里滑了出去,便依着礼数,将堂上的几位长辈一一拜过。

        坐在主座上的,自然是她的二伯,如今的威远侯孟岩。

        只他旁边另一张梨木雕花大椅却是空着的,原该端坐其上的侯夫人朱若兰,说是尚还病着起不得身,便未曾露面。

        孟岩左手边首先坐的则是三房孟峒夫妇,再便是六房孟岚夫妇,最后才轮到孟岩夫妇坐上新添的椅子。

        另有各房儿女,清黛的堂哥堂姐们,也都乖乖立在父母身边,等着清黛一一见过。

        六房太太一副热心肠的模样,抢着就来替她介绍,先指了三房家的儿子说是她大堂哥孟煜,又指了她自己的儿子说是她二堂哥孟烁。

        最后才又指着孟岩边上,那身着浅碧绡纱褙子,挽着堕马髻的清冷少女,说是她三堂姐清照。

        前头两个哥哥一个闷葫芦,一个花花公子,清黛没多大兴趣,倒是这位唤作清照的堂姐,惹了她的眼。

        她既顶着这么一个好名字,于才于貌自是不敢输给史书上的那位太多。

        只是性子冷僻了些,当那个异世女子占着清黛身体之时,便常对她高不可攀的做派很是嗤之以鼻,觉得她是故作清高,装象罢了,两个人一直都不大对付。

        不过当时的清黛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到的却又和深陷局中的异世女大为不同。

        最起码在她声名狼藉,被逼入宫成了一介无品无阶的小宫娥,人人避她嫌她,孟家也恨不得没她这个人时,只有清照这个姐姐不计前嫌,常给她送衣添物,还时时挂念着她。

        这次再见到清照,清黛的心便说不出的暖,望着她时不禁轻轻莞尔。

        她嘴角的笑意轻浅宛然,落到了清照眼中,并不觉得莽撞失礼,反而觉得和柔。

        不经意间,原本冷清如秋的少女在福身还礼之时,也对她露了丝淡淡的微笑。

        拜礼已成,清黛退回父母身边,乖巧颔首立着,孟岩也在此时清了清嗓子对孟岸道,“给你们一家准备的院子早便打扫干净空出来了,随时都能住人进去,你二嫂子这些日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如今府里诸事皆是你三嫂子代为掌管,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问你三嫂子要。”

        清黛一家俱顺着孟岩的话看向了坐在孟老三身边那个笑容娴静的清贵妇人。

        从始至终她的话都不多,更多的时候都是噙着端庄得当的笑意在旁凑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文雅的气息,与市侩轻浮的六房太太之间,不能说是半斤八两,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孟岩还在接着说:“过两日等你们安顿好了,便在家里好生做一场洗尘席面,好好为你们一房接接风。”

        然而清黛她爹却道:“洗尘宴就不必了,前些日子柯家三哥已为我们办过一次,再办的话多少都有些不妥,所以兄弟想着,咱们自家人吃上一顿团圆饭便是了。”

        闻言,在座之人脸上多少都有些发僵,本被刻意掩盖的疏离和尴尬顿时又慢慢洋溢出来。

        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圆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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