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倾国
落日的余晖从紧闭的窗口缝隙里切入，才只照到那片阴暗的角落，久不见光的人脸微微扭动，正印上橙红色的光，苍白的肤色才染上淡淡的暖色，从脖子到腰间的一条疤痕朱红似血，狰狞如蛇。
那人突然睁开眼睛，惊现一眼两瞳，两眼四瞳，左蓝右红，瞳里冰火两重天，诡异非常。
那是光也无法直射的眼睛，仿佛久经时光堆积，深邃到漫长的远古。
那人的侧颜，亦像是打开了千百年尘封的古墓，才窥见的惊鸿一瞥。
手中的水晶算筹因为他刹那间的走神陆陆续续掉落在地上，打乱了先前的卦形，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狭小的空间里，泛起悦耳的回音。
那个刹那间，他明明有感应到她的存在，却转瞬即逝，摸不着看不见听不到，甚至不知那样的感应从何而来。
“冰轮！”
辙天叫出她的名字时，手中最后一根算筹也掉到地面上，毫无预兆的断为两节。
震卦，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
他绝眦欲裂，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东洲！我怎么没想到……原来你去了东洲，难怪一直找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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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地表数千丈的高空中，巨大的黑云呈柱状体蒸腾涌动，如垂天倒立之阔海，惊涛骇浪。
狂风，闪电，雷暴从中攒动，肆意摧毁着一切。
云层中翻卷着碎石与尘埃，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废墟。
废墟剧烈摇晃着，从中心区域处的断壁残垣开始，裂纹四处散开，渔网般向远方撒开。
废墟下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蠢蠢欲动，它在蓄力，企图挣扎，它想冲出废墟怒号。
然而，从一开始，它就被某种力量拉扯住，只得片刻的震动之后，就消沉下去，没入黑暗。
即便如此，不知道哪一天它冲出了废墟，又是怎样一番毁天灭地的景象。
须臾的震动已是如此恐怖。
在废墟缝隙里那些微小的生命看来，眼前所见无异于世界末日，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原来就是他们脚底下的怪物。
尖叫声，嚎哭声，呐喊声在震响之后终于得以听见。
突如其来的巨变让这里过去数千多年的岁月静好显得太不真实。
“刚刚的那些闪电雷暴是怎么回事？！”废墟里的蚁王问，头顶上的触须紧绷着。
比起臣民颓丧之气，蚁王威严一如往日。
“不清楚，最开始好像是从兵器库地下传来的……”比蚁王略矮一寸的蚁人唯唯诺诺地回答。
“把慕容棋给我叫过来！”蚁王低吼，灾难后的它心情糟糕透了，“真是的，就是天塌了兵器库也不能出事啊！”
不一会，几个蚁人跑来回报:“慕容师傅在兵器库第五层，他的腿被巨石压着，已经晕过去了。”
蚁王面露惊愕:“怎会……”
蚁人生来十分矮小，最高也只有它这个两尺的，至于那个慕容棋，可是他们废了好大劲才拉拢过来的人类机械师，自然比他们高上几倍。
而在刚才的危难之中，正是因为他们体型矮小才幸免于难，慕容棋身高体大，却是难以避免灾厄，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蚁王二话不说，从废墟中跑出，向兵器库而去。
头顶上空的云层宛如一口深井倒扣，浓如泼墨，仿佛随时就会倾倒下来，毁灭这里的一切。
生如蚍蜉，朝夕而已，此时此刻，生而为王的它才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强大如人类尚且难以抵御天灾，更何况是他们这样微末的种族。
兵器库上空裂开一个大口子，地面满是凌乱的碎石和裂口，好在整齐摆放的兵器依旧完好无损，在废墟中巍然静立，灰尘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将这颓废的场地营造出一种独有的、强悍的、铿锵不屈的、战争的气氛。
谁又能想到，这些未曾暴露在光天之下的冷兵器，已经拥有了上万年的历史，在苍茫而古远的岁月中静静等待了很久很久……
这里，是整片废墟上最神圣的地方。
也是每一个手握重权的王者最渴望的殿堂。
无需言语表达，所有蚁人都静默着，面露敬畏之色，不敢四处张望，只敢望着前方。
蚁王重重松了口气:还好，损失不大。
兵器库共有五层，凡是越贵重越锋利威力越大的武器都依次放在底层，而在第五层，众所周知的兵器只有一件——那就是传说中仅次于上古神剑——开天剑的大型机械——“倾国”。
现今残存的上古遗卷《天国◎神兵谱◎倾国篇》中有记载:此器一出，遮天蔽日，山河颠覆，倾国倾城。
可是，当初来乍到的蚁人们第一次走入兵器库第五层的时候，阴冷的室内空空如也，只看见墙壁上刻有一把刀的凹槽模型，刀柄处是古老的蝌蚪文字——魔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么，足以颠覆邦国的绝世武器“倾国”到底在哪里呢？
时至今日，这件武器依旧没有找到，不然，他们也不至于生活在废墟之上，在缝隙中苟且偷生。
兵器库第五层破损程度极其严重，然而已经看不到碎石与灰尘，因为此时此刻，第五层已经相当于不存在。
浮云与狂风灌满了残余的空间，兵器库第五层原来是这片云上废墟的最底部，下面就是深不可测的云海！
慕容棋倒在魔阴刀模型的下方，左腿被坍塌的墙壁压着，动弹不得。
他面部的表情在大笑！
他居然在笑，实在无法想象，在死神来临之前，居然会笑得出来。
他的一只手夸张地前伸，想要拼命抓住什么。
在手的前方，有碎了一地的刀刃和刀柄。
不难看出，这把碎刀模样与墙壁上的刀模十分相似。
能让他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仍然大笑的东西，就是这把刀？
蚁王在目睹这一切之后，突然目露精光，狂奔过去，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摸出一颗紫色药丸，硬生生塞入慕容棋嘴里。
“慕容棋，我命令你快醒过来！快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你快说说！”
蚁王面部的肌肉挤在一起，诡异而疯狂地笑着，眼神里充满了毁灭与征服一类极端又可怕的东西。
是的，一定是它所想的那样，他有预感，这一切都是真的。
慕容棋轻轻咳了一声，想来是紫色药丸的作用，他很快苏醒了过来，几乎想都不想地，甚至顾及不到身体的疼痛，异常亢奋地喊出一句话:
“倾国！！！倾国找到了！！！我们有机会重回地面了！！！”
死一般的寂静后，迎来蚁人们极致的狂欢。
“我们有希望了，我们真的有希望了！”
“西洲大陆迟早会是我们蚁族人的天下！”
“总有一天，地面那些蛮横不讲理的人类会跪下来向我们磕头认错。”
“人类的历史就要画上句号了！”
这一刻，他们一个个都像高高在上的神，审判着正义与罪恶。
“这个凹槽里的刀模，原来是一把开启倾国的钥匙。”慕容棋滔滔不绝地说，“当我把仿制的模具放进这个凹槽里，倾国就动起来了，它睁开了炽眼！虽然只是短短片刻。”
“倾国在哪里，它是什么样子的？”蚁王急切地问，“刚才那些闪电与雷暴，是不是因为你开启倾国的缘故？”
慕容棋神色疯狂:“倾国就在这片废墟底下，我只看见了它一只眼睛，那简直就是一只天眼！”
“不过，”他立刻想到了什么，疯狂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倾国的力量被一股来自东洲大陆的力量压制住了，我仿制的魔阴刀也被其击碎了。”
“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材料再造一把魔阴刀了，要想重启倾国，必须回到西洲大陆上去，找到真正的魔阴刀。”慕容棋郑重地说。
蚁王的表情也僵在脸上，神色逐渐惊恐:“倾国是不可战胜的！陆地上有什么力量可以压制倾国！难道——难道是——”
它连连退了好几步，不敢相信是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
慕容棋一字一顿，冷笑:“神剑开天！不过神剑在东洲，并不影响我们征服西洲大地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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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渐渐清晰，蓝澈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片冰雪之上。
此处无天无地，而上方下着雪，越来越大的雪，花瓣似的簌簌飞落，迷乱而梦幻，并不真实。
放眼望去，皆是雪一样的白。
包括雪中的一男一女。
两人背对着蓝澈，说着话。
“我就知道，倾国出世，师父您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您当初去了东洲，说永远不再回来，现在，是为什么回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您知不知道，我已经等了您很久很久……”
“久到我已经快忘记我自己是谁了……”
“您究竟要将我困在辟地渊到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杀了我也好怎么样都行，不要把我困在这里，我早已生不如死……”
“师父！……您倒是回答我呀！”
男子情绪激动，向女子背影抓去，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近乎绝望地跪下去，摇头:“我不是神，不是鬼，我是人，我只是一个平凡至极的人，以前的事……也不全然是我的错啊……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而您却始终无动于衷？”
“为什么您始终都不回头看我一眼，我也是您心心念念的众生之一啊……”
……
字字句句，发至内心，戳人肺腑。
蓝澈听得发愣，她是谁，他又是谁，他们在说什么……
终于，那位女子说话了，轻声细语，风铃般清灵:“未深，给你带来解脱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身后的那位——有朝一日你出去了，会明白我曾经的所作所为。”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转过身来。
只是那个叫未深的人永远也不知道，背对他的她，会在这时，看向他。
蓝澈眼前出现的两张脸，一张是天使的脸，一张是魔鬼的脸。
天使看魔鬼，魔鬼看向自己。
蓝澈惊叫出声，连退几步，栽倒在雪地上。
漫天飞雪消失了，天使也消失了，梦也醒了。
可是魔鬼还在。
“你好，我叫未深。欢迎来到辟地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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