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的肋骨

周六这天林青青过得仍然很有意义。一大早她就搭乘郊区公交车，摇晃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坐落于远郊的孤儿院。一开始林青青跟着胡新月一起来，后来两个人时间合不上，林青青就自己来。

晚上她乘公交车回到市里，路上公交车出了点故障，耽搁了一些时间，回到居所附近已是饥肠辘辘。她路过日料店时，想起日前跟邱泽来这里吃过饭，里面环境不错，味道也好。那天他们进了一间和室，其实这家店大厅里那一圈木质吧台更有居酒屋的味道。想着，她走了进去。

正值饭点，吧台边坐着不少食客，她选择在远离门口的吧台深处坐下，点了一份炸鸡、两样关东煮、一份纳豆和米饭。

刘振从包间出来，到前面的吧台照应，忽然看见角落的姑娘正仰着头，仔细研究吧台上方垂下来的菜单字条。这不是那天和邱泽一起吃饭的女子吗！早上哥还为她苦恼来的。为了确认，刘振走到女子面前，隔着吧台问：“小姐，您点餐了吗？”

林青青清澈无波的目光转向刘振，回答：“点过了。谢谢。”

难怪邱泽看上她！她看着你，能让你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安静。阅人无数的刘振也不禁想多看她几眼。他赶紧回了包间，悄悄对邱泽耳语。邱泽表情明显一窒，稍顿，便走出包间走向吧台。

坐在人群边上，她的背影显得孤单而疲惫。旁边凳子上放着一个背包，大衣搭在包上，一副风尘仆仆外出归来的样子。

邱泽在她身后踌躇了片刻，终于走上前去打招呼：“林，青青。”

林青青正塞了满口米饭在嚼，听到有人呼唤，赶紧咽下饭粒，放下碗回头看。见是他，高兴地站起来问：“您也在这里吃饭吗？”

“是啊。”他的脸有些僵。迎着她欣喜的目光，他的心莫名其妙跳得快了。

“我太饿了，吃了一碗米饭可算是活过来了。”青青解释自己刚刚狼吞虎咽的样子。

“你外出了？去哪了？”邱泽看看她旁边堆放的衣物。

店员搬来一个凳子，邱泽在她身边坐下。她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个高高的马尾，显得年轻洒脱，一件黑色的高领修身毛衣衬得她皮肤更白皙身形更纤柔。

“我去北郊一个孤儿院做了一天义工。”刚开始，青青是不好意思向人说起自己做义工的，好像在炫耀自己多高尚似得。现在青青不那么想了，她希望更多的人加入义工队伍，胡胜利夫妇的孤儿院实在是需要帮忙。怕只怕自己缺乏感染力号召力。

邱泽每年都有专门预算通过各种渠道向福利机构捐款，但从未想过亲身去做什么。社会各有分工，自会有人在那些岗位上，没必要越俎代庖。

“你去能干什么。”他边说边看看她的细胳膊。

她抬起了下巴，想了想说：“一般人以为做慈善就是捐款，就是去替孤儿院做饭洗衣劈柴，当然我们也确实需要劳力。但其实，孤儿最需要的是解决这个“孤”字，温饱能保证即可，他们更需要陪伴、带领和关心，需要感情交流。”

邱泽看着她，她也看向他。也许是今天累了，她特别希望自己能影响一些人比如他这样急公好义的人去做义工。他别开脸去，向吧台里说：“拿我的酒。再随便来些烧烤。”又回头问她：“还想吃什么？”

“拌鱿鱼。”她随口说。刚才等饭的时候看见这个菜的名字忽然就很想吃。许是对邱泽有一种信赖感，她在邱泽面前总是觉得很自在，可以不用掩饰自己。

吧台里递出一瓶酒。青青一看乐了，原来是茅台。她问：“你是这里的老顾客啊，还能在这儿存酒？”

邱泽未置可否，只是问她：“能喝吧？”

“能。还是我们国家的酒好喝。”古来多少诗人歌颂喝酒的乐与悲啊。一个人喝酒容易感觉凄凉，能在一起舒服地喝酒的人却不多，确实需要酒逢知己才喝得下且不易醉。和邱泽一起喝酒的感觉记忆犹新，他是可以一起喝酒的人。

两个人慢慢吃着喝着。

青青的话题依然是那个孤儿院，她告诉他关于胡胜利夫妇创办孤儿院的初衷与不易，给他讲孩子们的事情，提起瑶瑶和树培等等。他默默听着，看着她的眼睛逐渐染上酒色，仿佛湖面拢上一层薄雾。

包间里的几个朋友见邱泽出去就不回来了，问刘振他干什么去了。刘振迟疑了一下，觉得这是大事件，得让大伙都知道，说：“咱们都别管他，即使看见什么异常情况也要假装不认识，千万别跟他说话。”

他这么一说反倒吊起了那几个的胃口，问有什么异常情况。刘振神秘地说：“哥看上了一个女的。就在外头吧台。那女的不知道哥的身份。”

几个人炸了，蜂拥着要去看。刘振把他们摁住，一个一个放他们出去，一个回来另一个才能出去，让他们假装进吧台里拿东西顺便偷看女子一眼，给邱泽把把关。

邱泽看见第一个朋友进了吧台鬼鬼祟祟偷看青青的时候便感觉不妙，他用眼神警告，但制止不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林青青立刻发现了这个奇异的现象，睁大眼睛研究这几个轮番来端详自己的人。青青知道自己喝得多了一点点，但还没有失去判断力，她笑问邱泽：“那几个人是你的朋友吧？他们很奇怪吃饭中途你去了哪里，也奇怪拉住你的我是谁。”

邱泽无奈地陪着不是：“对不起，他们都是粗人，我怕请你进去你不舒服，就这样了。”

青青了然，自己也已经吃好喝好，便收拾东西告辞，说：“我以为您也是自己来的就拉您聊起来，真是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多待会儿吧，大周末的。”他真的舍不得她走。

“今天太累了，需要早早休息。”

青青去柜台结账，柜台里的店员看着邱泽。邱泽淡淡地对青青说：“不用了，这是我的店。”

青青错愕地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是一个食店的老板，跟自己猜想的职业都不沾边。她又意识到自己惊讶的表情，一定显得少见多怪又很不礼貌。她对日食店没有偏见，转念一想，这店也有与邱泽的气质相通的地方。她整顿心神，释然地笑了，大方地收起钱包说：“那就却之不恭了，谢谢您的款待。”说着向他低了低头，走出了店门。

他举步跟着她要去送她，她坚决制止了。看她走出一段距离，邱泽向刘振使个眼色，刘振跟了出去。今晚林青青喝了不少，带了酒意，邱泽不放心。

邱泽怅然地看着她走远，左肋下忽然针刺一般疼了一下，一丝孤寂涌入心间，好不舍得和她这样分开。她疲惫而孤独，显然没有人在等待和抚慰她，想着，猝不及防的肋下又是一痛。

回到包间，几个人不约而同噤声看着他，等他开口。他心情有些灰暗，冷冽地扫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个小心问：“走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兴致，说：“你们慢慢喝会儿，我先走了。”

另一个不放他走：“别呀。怎么回事你得说说呀，小刘说你看上那姑娘了？”

“这个姑娘长得好，人看着挺特别的。”

“你真动心了？”

“咋？她嫌你老？”

“笑话，看不上邱大老总？现在的女孩子。”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

邱泽在一阵沉默之后讲了在地铁上发生的救人的事，然后他说：“就像咱们当年上战场，吓得够呛，可冲锋的时候又全不顾生死。这姑娘吓得脸比病人还惨白，却能忍得住呕吐打求救电话，还帮我保管了落在车上的皮包。”

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个说：“这姑娘心地好。”

“少见，有一副侠义心肠。”

“像是我辈中人”

“那你还不给咱们引见引见。”

邱泽陷入沉思。对她一无所知就上了心，这对不惑之年的人来说不可思议，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已经深深地吸引了他，而且是精神上的吸引，他这是要走向哪里去呢？

不知何时，别的朋友都走了，曾经一起上军医大学的同学李大维从醉酒假寐中坐起来看着他。

邱泽幽幽地对他说:“我好像找到了我的肋骨。”

李大维一凛，问：“真的？”

他们二十岁的时候在军医大的宿舍里讨论过，圣经里宣称女人是男人的心脏外面那条肋骨做的，找到那条肋骨一个男人才能完整，否则一生没有安全感。肋骨曾是他们对至爱的向往，但现实生活击溃了他们曾经单纯执着的心，大多数人寻找配偶的时候忘了鉴定对方是否那条神圣的肋骨。二十年后，邱泽竟然如是说，李大维不禁又羡慕又嫉妒。这个家伙太幸运了，身边女人不断，竟还能辨认出自己的肋骨。

“刚才她走的时候我这儿疼。”邱泽手抚自己左肋。

“刘振说还对她一无所知。她是干什么的，多大岁数，有没有家庭，有没有孩子。”李大维替他担心。

“她没有。应该是没有了。天天独来独往的。”邱泽说出他的判断，想到她疲惫地独自来饭店吃饭，又疲惫地独自回到无人等候的家，孤寂而疲惫地独自睡去，心疼地断定她是单身。

“那你可以放心发展啊，在这儿难过个什么劲儿！”李大维松了口气。

“她没对我动心。她当我是年长可敬的朋友。”

“切，”李大维不以为然嗤笑：“当朋友就是好开端，哪里有你邱大佬拿不下的女人。”

“我想要她爱我。”他目光深远地说，然后又鬼使神差加上一句：“也许我会和她结婚。”话说出口，他自己也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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