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地铁邂逅

林青青喜欢北方早春，冷洌里带着隐隐柔润。早晨六点半她已进入地铁站，今天是博物馆一次专题布展开幕，邀请了一些圈内藏家来参观。她要在九点开幕前再浏览一遍所有细节。

因为还未到早高峰，车厢里乘客了了，都在座位上坐着。只有一个人倚站在林青青斜对过的门边看报纸。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发型干净利落，浅灰色围巾，浅灰色羊绒半大衣，深灰色西裤。虽然穿着大衣，仍然可以看出身材很好，间架非常有型。人到中年许多人变得臃肿粗劣，此人保持这样好的仪表一定是非常自律。“好讲究的人！明明空着整排座椅却要站着，一定有些洁癖。”林青青心里做出判断。

忽然，随着一声闷响，有一个人从座位上倒下来躺在了车厢地板上，他附近坐着的两个女孩惊叫着跳开远避。林青青惊呆了，她看见那个倒下的身体在地板上抽畜着。就在人们的错愕中，已经有一个人冲了过去，蹲跪在了倒地的人身旁，迅速解开那人的脖领伸手探察。是刚才站在门边看报纸的人。

林青青回过神，本能地起身跟过去蹲在另一边，想要做什么但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切近地看到倒地的人，那白纸般惨白的脸使她胃里一阵翻涌。这时她听到那个施救者低吼：“看着我！”她机械地迎上那人镇定而充满信任的目光，听那人说道：“打120。急性心梗。北营地铁站。”

林青青强自镇定点点头，手有些颤抖着拔打120急救电话，电话通了，车厢里的广播也在此时响起说着什么，干扰她听清楚电话里的声音，她凭着偶尔听清的只言半语，回答电话里的问题重复那个施救者说的几个词汇。

挂了120电话，她的自主意识有所回归，觉得应该求助地铁站，请求地铁站接应。她抬头在车厢壁上寻找，看到一串数字，便一个一个按下手机键盘拨了出去，有人接听了，她慌忙说着情况。回头看去，施救者在做胸压和人工呼吸。又有两个人跑过来帮忙。列车到站，车厢里的人们拍打着车窗，几个地铁工作人员跑过来，最早的那个施救者和另外几个人把倒地者抬下了列车。

林青青腿软得无法移动脚步。列车再次开动，她随车一趔趄，清醒过来，松懈地瘫坐在身边座椅上，感到后背一片冰凉。

车厢里的人们嘈杂起来，议论着刚刚的一幕。林青青担心着倒地者是否能平安获救，但想到那个施救者跟着下了车又觉得踏实了些。她望向他曾站立的地方，报纸掉在地上，空旷的座位上立着一个公文皮包。那应该是个施救者的包。那包孤零零的，一目了然是一副丢了主人的模样。林青青感到它在召唤她对它负起责任，她走过去拾起报纸坐在旁边打量它。它很精致，连林青青这种对包没有研究的人都一望而知。该拿它怎么办呢？

到了该下车的站，林青青下意识地提着包下车，可下了车，她又犹豫着，似乎放在地铁客服处最自然，可是包包似乎不愿意。无暇多想了，她拎着包走向自己公司。

展会顺利开幕。黄董和屠应久陪着客人们参观。青青牵挂着那个手提包，她回到自己办公室看着它发了一会儿呆，终于知道什么叫烫手山芋。最后决定去他救人下车的那个地铁站去等他，丢了提包，他会回到原地寻找吧。如果等不到就交给地铁客服，丢了包那人一定很着急。

就在她快要走到地铁站时，提包震动起来，里面传出闷闷的电话铃声，原来包里有手机啊！林青青犹豫再三打开皮包，拿出再次响铃震动起来的手机接听。

“你好！”手机里传出男性低沉的声音。

“你好！”林青青回答。

“谢谢您！”

“不客气。”

没有任何询问和解释，在极简对答中彼此就明了确定了整件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阵沉默之后，男子又说：“晚上七点，曙光道地铁站A出囗，沿霞光路向南走500米有一家叫木野的日料店，我们在那里见。”林青青脑海中沿着他描述的路线走去，那里就是自己寓所附近。

许是男子察觉了她的迟疑，解释：“早上记得你是从曙光道站上的车，那里离你住的地方不远吧，吃完饭回家应该方便。”

“哦。好的。”答应了交接地点，青青又问：“可是，你怎么断定拿走你包的人是我呢？”他说记得她早晨上车的地铁站，青青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他知道自己是哪个人。

“你没有断定包的主人是哪个人吗？”电话里的声音含着笑意。

林青青笑了，大家都是靠直觉断定了对方。从早上一起救人到现在的情形在她眼前闪过，她觉出了彼此默契的轻松和美好。困扰她一个上午的难题以这样令人愉悦的谈话解决，烫手山芋如此完美地回到主人手中，比她期待的好。

期待，是的，林青青还没有意识到，她自已期待了，期待与那个人再见和相识。那场突发事件中，她对那个带动她投入那场营救的陌生人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和好奇，想要了解他并产生了行动，她拿起了他的包并决定以包为线索去找他，是对英勇行为的崇拜使然。

林青青到达日料店的时候，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以日式的殷勤有礼接待了她，引导她走进一间和室，拉开一扇门。男子迎门而坐，见她进来，长身作迎接状。林青青脱鞋进屋与他隔桌坐下来。他们对望几秒，相视而笑。

“幸会，我叫邱泽。”男子自我介绍。

“林青青。”她伸出手隔桌与他轻轻握了握。

“再次感谢你替我保管提包。”

“不客气。比起你去救人，这算不了什么。”

“啊，是啊，今天这样的事不常遇到，有幸还能做点什么，虽然不敢居功，但真的很高兴。”

如此自然地接下别人的夸赞却丝毫不嫌夸耀反而引起林青青的共鸣。对面坐着的男人，四十岁上下，不动声色的殷勤周到，溢于言表的由衷欢喜，使林青青感到，尽管只是初次相识，却像旧友重逢般轻松自若。这真令人愉快。

人们对女人的长相百般挑剔，千好皆备只要有一点瑕玼便算不得美人。对男人则相反，只要长相没有重大失误，其中若再有一两点动人之处就能算得上是上等面相。

面前之人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悲天悯人的眼神，当他认真思考、当他仔细聆听、当他专注于什么的时侯会睛芒闪烁，仿佛瞬间就能洞悉一切世间真相。加上古老相术中象征意志坚定的鼻子和轮廓分明的嘴唇，青青认为此人不仅相貌堂堂且具有一种动摇人心的力量。

青青询问那个病人的情况，邱泽说:“是急性心梗，过劳引发的，估计是整夜工作了。如果不是救助及时，恐怕就没了。”

“万幸啊！”青青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医生们救他的时候，我找出他的手机费了些功夫找到了他的家人。他家属赶来时，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青青脑补着故事画面，问：“他家人是不是对你千恩万谢？”

“哈哈哈”他朗声大笑：“他妻子听到病情严重，吓懵了，只顾握着丈夫的手哭，根本顾不上别的。”

林青青略感遗憾：“那你呢，做了好事不留名，就这样走了？”

见她纠结于自己有没有被病人家属感谢，邱泽忽然认真地说：“你也参与了救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得到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

林青青察觉了自己内心里希望邱泽的行为被感激和褒扬的强烈愿望，以至于显得有些功利。自己也不以为然地摇着头笑了：“我只是觉得你好了不起。”

邱泽也释然的笑笑，问：“来，你能喝酒吗？今天的事确实值得喝一杯。”邱泽端着酒壶问。

林青青接受了斟酒，说：“敬你！”

他们碰杯，都一饮而尽。

邱泽再斟满酒：“我也敬你一杯，你很勇敢！”

青青嗫嚅道：“我其实……”她想说自己当时吓坏了，还差点吐了。

“你一个年轻女子，第一个跑过来，还打了求救电话，真不是一般的勇敢。有你帮助我才能专心施救，你争取了时间。”

青青有些羞涩地换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发现丢了提包的？”

“从医院出来，准备去上班，才发现包没了。打电话问地铁，说没有人把提包交过去。”

“对不起，我应该交给地铁服务台的，让你着急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不不，并没有着急。发现包丢在地铁里了，直觉是你会带走，反倒是担心你交到地铁站去。幸亏包里还有另一部手机，就赶紧给你打了电话。”

她觉得他笃定得没有道理，说道:“捡到包的可能是任何人，没有交到地铁站也可能是被昧了，怎么能断定是我带走了？”

他沉默地斟酒，有顷才说：“或者不如说希望是你。”

要追问“为什么希望是我”“为什么担心把包交给地铁站”吗？答案会是：地铁车厢里人很少，而你参与了救人，看上去你为人不错而且细心，所以你会发现包包并帮我保管。我对你很放心。至于担心交给地铁站，当然是不希望包里的东西被更多人翻动啦。

林青青想着，暗暗对自已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值得深入了解，好好结识的人，自己对这个人太有好感了，但迫不及待要获得他认可的心情有些轻浮了。

邱泽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暧昧的味道，可确实是在发现提包丢了的时候，脑际首先闪现了她的面孔，似乎她既然留在车上就会“打扫战场”。

早上她经过他身边走进地铁车厢的时候，一缕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使地铁里沉闷的空气都为之一新，他不禁从报纸上抬起头追随她。

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周身笼罩着一种明净的光晕，举动宁静优美。她坐定以后，举目观察车厢里的人，目光深邃而又柔和。她的目光移向他时，他竟局促地收回目光去看报纸。这不符合他一向的作风，他从不回避别人的目光，心里微微不舒服了一瞬。

当有人倒下，别人都避开，又是这个女人紧跟在他身后冲过来，那是精神足够强大的女人才能有的行为。她有奉献者的本能，似乎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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