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造化弄人

王赫来到高静家里。高静怀孕的身体臃肿了许多，脸庞也虚浮苍白，不复以前那样面容清秀体态适中。

    这是第一次王赫认真看她，心里有些内疚和同情。她已经隆起的肚子里孕育着生命，他还感受不到那里面的生命与他有连结，但明白那是责任和希望，父母的希望、自己和林青青的希望寄托在高静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虽然很陌生很不真实很荒唐，但都必须承受和担负。

    王赫眼里的几许关注让高静的心暖了。高静暗暗埋怨自己，怎么总是这么轻易就被他打动。她等他开口，他是来求婚的吧，他父母已经下聘，在自己父母坚持下，聘礼还不轻。

“你还好吧？”他问。

“好。”高静回答。

    接下来长久的沉默。

    高静满心柔软，不想让他再尴尬：“你瘦了，要好好吃饭才行啊。”

“嗯，还行。”他机械地回答。

“我已经休了病假不去上班了，你来这儿吃饭吧。”高静柔声说。

    王赫惊讶她说的话和说话的语气，好像自己和她已经达成了什么，他立刻答非所问地推辞：“不不，我吃得很好。”他不想让她误解更不想让她抱有幻想，除了孩子，他不想跟她再有瓜葛。

    高静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他还没有和林青青办离婚手续，虽然王赫父母口口声声说快了，等林青青出院就办。可王赫却始终没有露面，没有当面和她说过婚娶等事宜。好不容易见到他了，他却明显要跟她保持距离。高静不作声了。

    王赫叹了口气，振作精神，该说的话应该说清楚了。“高静，我感谢你，你是我全家的恩人。”

    高静心思电转，原来他父母并没有能代表他啊！他来谈判，约略可以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想起妈妈说的话，妈妈说不管王赫提什么要求都不理论，先结了婚再说，结了婚就由不得他了。妈妈让高静不管是逼还是求，要王赫先给她和孩子保存体面，让孩子不当非婚生的私生子。她可不打算那么做，那太悲惨了，再也不能让自己在他面前悲惨。

    她正视着他说：“我可不敢当你这声谢。我没有为你也没有为你家做什么，怎么就成了恩人了呢？！”

    王赫跟高静并没有说过多少话，虽然在聚会里经常见，但她是什么样的人确实不得而知。王赫决定实话实说：“你怀着我们王家的孩子，你知道我父母为了这个孩子该有多高兴多重视，青青也愿意接受这个孩子。所以该好好谢你！我也是，非常感谢你不计较我说的那些混账话，保留下孩子。这辈子我们都感激你。”

    高静的心瞬间冷硬，王赫还真是突破她的认知和期待。你们全家都高兴，林青青也愿意接受，想要走孩子？我为什么要为讨你家人高兴讨林青青愿意而生孩子！当我高静给你代孕的？当我穷疯了？

    高静噗嗤一声笑了，看上去笑得心无城府：“真不敢当。这孩子不是为让谁高兴才要生的。我只是想一辈子一个人生活，想生个孩子作伴。正好你有机可乘，正好就有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咱俩互相没有任何协议和承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千万不要再说什么谢谢对不起的，那就是骂我了。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在意我借种，将来我给你钱，你要多少给你多少，绝不相欠，好不好？你要再说，我还真就无地自容了。”

    若说高静是玩手段，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似乎也有一点，狡诈还是真诚若根据说话时的一闪念判断的话，此时的高静是真诚的。被生活逼到某个角落，人往往会做出最本能却也最正确的反应。

    王赫知道了高静不会轻易放手把孩子给他，后面的话都没办法说了。他认识到，多年来高静一直默默在朋友圈里与自己低头不见抬头见，还好像丝毫不觉得别扭，正是高静性格执拗古怪的体现，遇到这样的人真是不幸。不过，既然她坚持自己要孩子，那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孩子生下以后自己出钱养活好了。

    不出青青所料，王赫出师不利。而王赫父母随后就杀上门来。他们把王真也叫来，开家庭会议。王赫妈妈首先说：“都别装糊涂了。孙子我们得要，还得让我孙子生得光明正大，有爹有妈，谁也说不出一个不然来。明天去办离婚！别再给我装病装死的。”

    俗话说女生外向，自从和王赫结婚，林青青从心里当他们是家人，以孩子的心态心安理得享受他们的宠爱，自认在陈玉秀面前听话贴心会哄她开心，加上从小相熟，婆媳关系是亲昵的。而今婆婆一旦翻脸还真是无情，虽说有预测，但真面对时还是心底发颤。

    王赫带着怒意喊了一声：“妈！”

    王道然立刻冲他喝道：“你还敢吼你妈了！反了你了！告诉你，王赫！明天见不到离婚证，你就给你老子收尸吧！当年为了生你，厂里开批斗大会，把老子的副厂长撸了，罚款两千，还挨个警告处分，老子眼都没眨。今天，老子为了抱孙子，照样喝得出这条老命！你看着办！”

王真忽然搂住青青哭起来：“青青，离了婚你也是我妹妹，姐姐每天给你烙馅儿饼。”

    王真是真心实意那么想的。青青爱吃王真烙的馅儿饼，王真就时常给她送一打过来。谁知林青青不领情，还埋怨：“姐，你是不是看我苗条就生气，一打一打送来让我吃，想让我胖成你似的。”王真照头打了她一巴掌，骂道：“没良心的东西，以后不给吃了！”青青嘿嘿笑着搂住她挥舞的手臂说：“看这脾气暴的。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做馅儿饼，一个电话，我就兔子一样跑去你家，你烙一个我吃一个，烙一个我吃一个，我吃几个你烙几个，新鲜烫嘴有滋有味儿。”王真骂：“我烙一百个，看不把你撑死。”

    王真从小喜欢林青青，安安静静，从从容容，没有一点邪的歪的花花肠子。不像高静，假装斯文。在王真逼问下，王赫悄悄跟姐姐说了和高静那一晚的事儿，王真听了也觉得她恶心。但是怎么办呢？她有了孩子，那是他们王家的命*根*子呀。

    林青青给王真擦了擦脸上的泪，平静地说：“爸妈，姐姐，都别着急，我们明天去办。”

    王赫吃惊，对她不和自己站在一起共抵制不满，大不了再挨几顿暴打，他扛得住。他怒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王道然扑过去抬手又要打王赫，青青下意识地挡在父子之间拦住了。

    待王道然的气喘匀，青青轻声说：“爸妈，事情我都想清楚了，眼前最要紧的是孩子平安顺利出生，你们别急坏身体，健健康康才能带孙子。我听你们的。”

    王赫还要说什么，青青握了握他的手，向他点点头。

    王赫父母没想到青青不说二话便同意离婚，准备的许多狠话狠招还没使呢。也是，理亏的是她，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有什么脸赖下去。

    父母和姐姐走了，王赫着急地埋怨：“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答应离婚呢？”

    “爸真会自残的，你敢不信吗？你去见高静，有结果吗？”

    “没有，她不肯把孩子给咱们。”王赫烦躁地把手关节一一按响。

    “本来就是，怎么能要求当妈妈的把自己的孩子给别人，又不是特殊情况养不起孩子。我们想的不对，不人道。”青青说。

    王赫不语。

    “别苦恼了。再闹下去自家人都要伤筋动骨，外面还让人笑话，到最后说不定咱俩之间也出问题，趁大家还没有彻底撕破脸，都留点体面吧。”

王赫把头埋在青青怀里哭了：“给我时间，我会慢慢感化高静，让她可怜我们，一年以后，我们再复婚。”

    青青轻轻抚摸着王赫的背脊，心里悲伤不已：傻王赫，感化谈何容易，凭什么高静该可怜他们呢。

    她做梦也没想到，竟与王赫缘尽于此。除了恨自己不争气的肚子竟然不能怨恨任何，最无辜的自己竟是这场闹剧的祸首和最大受害者。

造化弄人！

    王赫坚持把房子留给林青青，王道然虽不愿意却也没有阻拦，怕横生枝节，耽误了离婚。王赫出轨在先，若林青青告也是告得准的。林青青一句话也不想说，王赫要拿走她不留，不拿走她也无所谓，仿佛与她无关。

    到街道办事处离婚那天，林青青始终平静，仍然一言不发，一切都无关于心，该签字签字，该按手印按手印。办完离婚手续走出来，她想：原来如此简单啊。她对王赫说：“我去上班了。”就打车走了。

    王赫的心象被掏空，他的躯壳不知该去哪里。他去了公司，赵阔江走进他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良久，王赫不知为什么点点头，走出办公室，车也不开，走回他和林青青的家。一切都没有变，他和林青青的家，他们的躯体和灵魂都在这里栖息。他喃喃着说：“一切都不会变，暂时变了也只是为了更圆满。相信我，给我一年时间，都会恢复原样的。”他舒了口气，躺在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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