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无可挽回

林青青静静躺在床上，没有了意识。王赫冲过去抱起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

听到嚎叫声的医生护士赶来。

林青青没有死。被迫再回到这个世界。

意识回来，她也平静下来，陷入沉思。

有多久了，她以为她和王赫是一个人，以为她想的就是王赫想的，她说的就是王赫说的，她做的也是王赫做的。她以为王赫是自己，他想的说的做的也都是她在思在说在做。她以为王赫也是一样，认为自己和青青是一个人。

但其实，他们是两个人，独立于彼此之外的两个人！此时想来，其实她大多数时候不知道王赫在做什么想什么，不了解她看不见他的时候他是怎样一个人。至少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王赫在想别的事情，在关注别的人，在和别的人讨论该拿林青青怎么办。她沦为一个多余碍事的存在而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她难过得咬住嘴唇。

她心里眼里一直没有重视过高静这么个人，偶尔聚会看见她，她是无感的。她以为王赫和她一样，当高静就是个高中同学，和其他同学一样。只不过高静不声不响，没有什么存在感，而她自已好像挺愿意就是那样的存在，不需要大家特别关注才舒服的样子。没想到那只是表象。林青青惊诧，人怎能伪装得那么好，青青自认并不蠢也并不是一个不会看人的人，聪明如自己，那么多年竟毫不起疑，事到临头才发现高静那么无声无息站在角落阴影处是多可怕。王赫甚至已经和她有了孩子，而且一直瞒着她，可见两人的亲密超过与自己的亲密。

林青青彻底反省，自己不懂得人生的基本现实，不懂人心，不懂经营生活，还自以为是。

有不了孩子在她看来是无可奈何的事，是不足以改变她和王赫恩爱的事。但在王赫不是，那一定是天大的事，她不懂所以没有设身处地体会过王赫的心情。王赫想要孩子，是责任是义务也是基本需要。

所以不怪王赫。看着不懂人事的妻子一定令王赫很为难吧。

那现在怎么办？

似乎也确实很简单。她和王赫是两个人，凭一纸契约绑在一起，被称作“夫妻”，一旦那张纸损毁，两个人便随时变成不相干的单个人。

但真是那样吗？物质之外，他以另一个她存在于她的灵魂里。她和王赫是一体的两面，不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每天一醒来那个人首先出现在脑海，只要她意识清醒那个人就存在于她的思想行动中。

离婚很简单，消灭那张纸而已。但分开，需要把肉体和灵魂剥离，要怎么做？能做到吗？剥离以后他们以怎样的形态存在？

林青青心里千回百转。

她还活着，还得活下去。尽管她还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但至少不能以多余碍事的形态存在。自尊心才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她安静而纷乱地思考。任他盘坐在床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失声痛哭着。

第二天早上，当王真陪着父母走进病房，看到他俩紧紧相拥熟睡的样子，都感到心情沉重，他们对视，无奈地退了出去。

青青开始吃饭，认真倾听医嘱，努力想快点好起来。死不了就得活下去，她从来不屑于不明不白活着，无论周遭如何，她总是要校准自己的方向，义无反顾勇敢地前行。

她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王赫，虽然还不明确这失去具体路径和形式，但她预见到结局。他们相爱了年龄的一半时间，如今要硬生生剥离，真的血肉淋漓，痛到肝肠寸断。她必须亲自操刀，把自己从他们共同之处剥离出来，以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她依然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有在昏睡中才会发出痛苦的呻吟。

见王赫吃不下饭，她还要给他的粥里夹一小块咸菜。王赫的心沉入谷底，痛苦的闭了闭眼。

他宁愿她像他们定情那天那样撕打他，和他哭闹，或者最好拿起一把刀来捅他，也不愿意她这么看似安静懂事。她这么做就是不经审判给他判死刑。

林青青出院，王赫把她从病房抱到车上，再把她从车里抱回家里。一言不发把卧室的门反锁，把父母等人隔在房间外面。青青默默看着他。

他们坐在床上，王赫检查她脖子上的淤痕，抚摸她消瘦憔悴了的脸庞，拉过林青青的手握住，深情凝视她，说：“你问吧。”

他们是从小无话不谈的夫妻啊，这些天却几乎没有交流。林青青心里早已一片灰败，知道更多难道不是伤害更深吗，难道还有什么可以挽回吗。

她不好奇那些事。但他想解释就解释吧，他想留一些体面，她也愿意好好收场。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青青平静地看着他。

王赫回答：“我找过她让她拿掉，也以为她拿掉了。”

青青想了想才明白“拿掉”是指什么。虽然尽量控制了，听到他说“她”，林青青还是禁不住嫌恶地皱了皱眉。

她诧异而吃惊地问：“你们在一起不单是为了要孩子么？”难道不仅是身体出轨，连心也早已背叛了吗？

林青青的嫌恶让王赫恐慌，她的吃惊更使他有受辱的感觉，他咬牙抗辩：“没有什么在一起，没有为了要孩子。事情很简单，记得爸爸打我那次么，你出差了。就那天我喝得不省人事，被那个女人带到了旅馆。我迷迷糊糊以为是你，从头到尾以为是你！过后我自己都不愿意回想，更怕你知道嫌弃恶心，所以没有办法告诉你。”

青青舒了口气，她相信，愿意相信他没有背叛她。这很重要，她的自尊心能籍此说法得到安慰。她感到这几天心外面包着的那层坚冰哗然散开，终于又能感觉到心跳。随后她又觉得不可思议：“意思是就一次？就怀了孩子？”

王赫皱着眉点点头。

在一个迟迟不能怀孕的女人面前说和另一个女人醉后一次便怀孕，真是天大的讽刺。林青青气极反笑：“哈！恭喜你！原来是天意呀！”

王赫手上使劲捏疼了她的手。青青怒道：“如果你和我一心就该跟我说，一开始就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到瞒不住才让我知道，我很难判断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我一生只爱你一个人，你不应该怀疑！”王赫有些恼恨地盯着她。

女人最爱听到的话，很能安慰人，听了以后让人生死以之。是的，只爱一人，她也是只爱她一人。但此刻做不到不怀疑。现在只爱着一个人，将来呢。青青想听的似乎不只是爱，还想听他说除了你我都不要，包括那个孩子。

觉察到自己心里对一个无辜生命的恶意，她惊出一身冷汗。横亘在眼前的命运，逼她做选择，是做一个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高洁磊落的人还是做一个悍妒丑陋的能把王赫抓在手里的人。

既然王赫没有背叛，既然只是个意外，为什么不能牢牢抓住王赫不放手，她舍不得他呀。她很知道凭自己在王赫心里的重要是很可以一拼的。她很想听听她一直以为一体同心的人面对当下的局面作何打算。

她静待下文。

“你说过可以接受我在外面生个孩子。”这些天来，他仔细思考过了，确如青青所说也许是天意，上天不让他绝后，他决定接受孩子，甚至开始热切期待孩子出生：“也许真是天意送给咱们这个孩子。等他出生我们就抱回来，他是我们的孩子。”

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呢！青青想，那个高静竟然如此愿意为王赫牺牲？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吗？真的不是只有一条路吗？林青青一直以来只知道也只选择中正磊落的直路，不会变通，岂知大千世界还真是有出乎意料的人和事呢。

“商量好了吗？”她真的好奇，还真有一丝期待。

“没有，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没有好怕的了。我去谈，无论多大代价，我们要孩子，好吗？”王赫如释重负地说。

他好幼稚！

林青青瞬间失望。她虽然空灵，但对人心人性的黑暗从不低估。她不信高静会无缘无故把孩子给她，只知道高静会要她交出王赫。她不屑于去对高静产生恨妒等任何情绪，只是客观判断，高静手握胜券，在等自己识相。

一向理性的王赫竟然昏了头。青青觉得他有些陌生，更多觉得他可怜。他憔悴成这样，那么好看的意气风发的王赫，没有必要受这些苦。

青青怜悯王赫，更加自责，应该早些明白孩子对王赫的意义的。应该积极去尝试做试管婴儿，而不是心大的要顺其自然，以致酿成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自己太自我，令王赫隐忍了太多不甘心不情愿。

爱一个人就是成全他，她既然深爱王赫，就该成全他，责无旁贷，义无反顾。

她说：“我积极配合你的任何决定。”

说完敷衍的摸了摸他的头，起身要去卫生间洗澡。王赫一把拽住她，抱她坐在自己膝上，心疼地抚摸着她消瘦的脸颊：“宝贝，不许再怀疑，不许再伤心。等着，等着当妈妈。”稍微有点别扭，但还是要让青青慢慢接受那个孩子。青青如此轻易原谅自己、愿意接受孩子使他无比安慰。

林青青仔细看看他，微笑点头。走进浴室，泪水和着淋浴不停流淌，一切已成定局，从此萧郎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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