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暗花明

林青青满怀憧憬，提前去参观了云城一中。

    现在还是暑假期间，看门的师傅听说是新生来参观校园，会心地笑着开了角门放青青进了校园。

    这是一座享誉全省的百年名校，是在半殖民地时代西人建造的教会学校基础上改扩建的现代高中校园。从东校门进入学校是一条东西向的宽阔笔直的柏油路，路两边种着高大笔直的梧桐树。这条路把校园分成南北两部分。整个南侧校园犹如一座大公园，花木扶苏，树影婆娑，丁香、野玫瑰的花香沁人心脾，古松、古柏的树香萦绕鼻端，环抱粗的大树随处可见，平添了校园的年代感。林木掩映中静静矗立着二十座西式小洋楼，林间砖砌小路游走贯串起每座小楼，随处带来曲径通幽处、柳暗花明又一“楼”的美感。每座小楼门廊上都有铭牌，注明小楼现在用做了各种办公室、教学研究室、实验室，小路最南头还有一座三层的规模很大的洋楼是学校图书馆。林青青看得欢欣鼓舞。

    站在校门口向西望去，路尽头一片绿茵茵的草坪上矗立着一块黄色巨石，石上布满或粗或细或白或蓝的纵向纹理，远远看去，好像是瀑布从石头上飞流而下。巨石后面应该就是西校门。与柏油路南侧西式建筑办公区相对的，是路北侧新扩建的中式北方民居建筑的教学区。高中三个年级自东向西依次排列，高一在最西面。每个年级占据一个独院，院门对着柏油大马路。院子里面都有三排平房，每排两间教室带两间教师办公室。院子的围墙墙高只有不到一米，院与院之间隔着两米宽的砖砌小路，每条小路尽头指向校园北边的体育场，那里由东向西分别排列着足球场、篮球场、田径运动场。校园西北角有三栋三层楼房，那是住校生和单身教师宿舍。整个北侧教学区布局整齐开阔大气，看得人心旷神怡。

高中离家较远，罗刚买了两辆自行车，一辆青青骑，一辆自己接送青青骑。林青青坚决抗议上高中还要罗刚接送，相持不下，最后只好议定，要是有别的学生由家长接送，罗刚才能接送林青青。结果，除了个别不会骑车的学生由家长驼来驼去，大部分学生都或走路或自己骑车上学，罗刚只好作罢。后来他想办法尽量把一家人围桌吃饭、吃水果、看电视、讨论问题、做家务的时间延长，把青青留在客厅的时间延长，确保每日家人有充足的交流。安若兰对罗刚钦佩不已。过去自己总觉得难以了解女儿，女儿越是事事不用妈妈操心，自己越是不踏实，可女儿就是什么都不说。可是自从罗刚加入她们家庭，女儿就会在罗刚带动下不知不觉说好多话好多事儿，使他们能了解女儿的思想感情和对事物的看法，及时提供引导帮助，使安若兰再也不感到惴惴不安。

她问罗刚怎么做到的，罗刚回答：“对等，真诚。你过去假装不悲伤，假装生活很轻松，怕孩子为你担心，孩子就有样学样，假装什么事没有，什么也不说，不让你担心。”

    

    安若兰不太认可，觉得如果让孩子看到自己遇到困难时心里着慌、软弱，那也可能使孩子对生活产生惧怕。罗刚想了想，说：“我们也是第一次做人，第一次做父母，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懂，那就让孩子知道父母在努力，也需要她帮忙。那她遇到问题也可以需要我们帮忙配合。”

安若兰未置可否，她觉得理论上可以这么说，目前看效果不错，姑且信之。

开学了，近千名少男少女从全市各个角落汇聚到一中，进入高中校园。

学生们从学校东大门进来，经过柏油大道北侧矮围墙进入各年级的教学区。这样的布局催生了一个奇异而又代代相传的现象，每天早晨上课前、上午课间操结束后、下午下了最后一节自习课，一群群男生就或蹲或站或坐在年级入口的矮墙上嬉笑玩耍，高谈阔论，寻找朋友，更重要的是在矮墙上检阅女生。他们找出了共同倾慕的女神也找出了共同嘲笑的对象，也许还找出了暗自心仪的目标，在他们直白的注视品评下，一开始，少女们莫不面红心跳匆匆躲避，时间久了，男孩们注意的点散了，女孩们也习以为常不再羞涩。

林青青一度也引起矮墙注意，因为她太怪异了点儿。

    妈妈因为她越长越漂亮而忧心忡忡，总是告诫她不可注重打扮。林青青言听计从，因为初二的时候，有男孩给她递过纸条，并用粘腻的目光时时刻刻追随她，甚至下学后尾随罗刚和林青青，这让林青青尤为忌惮，比嘲笑她还令她别扭厌烦。所以她尽量藏形匿迹，不惹人瞩目。她穿的校服有些肥大，像袍子一样随便套在身上，上衣拖到臀下，显得身长腿短。她的发型也很古怪，厚厚的刘海遮眉罩眼，两侧长及肩头的垂发捂住大部分脸颊，使人根本看不清她长相。正是十五六岁豆蔻年华，其他女生如初春的花蕾，尽情绽放出青涩之美，校服都改造得尽量合体，勾勒出刚刚有了起伏的青春身躯，相比之下林青青太不起眼了。她整天独来独往，遭遇过男生群嘲的她在这一墙男生注视下既没有娇羞紧张，也没有怒目抗议，始终垂眉耷眼，停放自行车的动作慢条斯理，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男生们看不出她的究竟，把她归入有待进一步观察的序列，就匆匆把目光投向其他百媚千红上去了。

    当年十月，另一喜讯传来，安若兰所在的纺织机械厂新盖了几栋家属住宅楼，经过报名、排名等一系列操作，安若兰分到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两室一厅，比他们家现在住着的三十多平米的老筒子楼可优越太多了。一家人欢欢喜喜搬进新家。安若兰在上海的哥哥嫂子两口子高高兴兴赶来给他们家暖房，背来了两大行李箱做好的窗帘、床罩等软装饰，都是安若兰量好尺寸，嫂子在上海定做好的。姑嫂俩又跑了几趟省城，买了各色先进的家具电器把新居装饰得温馨又华丽，引得邻居纷纷效仿。

    周末的一天，林青青受罗刚指派，出去买了油盐酱醋一兜调料回家，看到一群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堵在楼道门囗，正在搬动一件衣柜。林青青见进不去，便默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忙碌。人群中有一个注意到她，抬头与她对视，眼神略带歉意似乎询问她是否着急。林青青放松了身体，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旁边停着的一辆自行车上，低头专心摆弄里面的物品，传达不必着急的意思。

    那天，林青青将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脸颊和长颈，露出胜雪肌肤，一米六八的高挑身材还有些纤薄，穿着牛仔裤和白色圆领T恤，站在那里明艳动人。男生们此时都注意到了这个令人惊艳的女孩，纷纷回过头来看她。一时之间，书本里那些赞美美人的词汇涌现并在女孩身上得以印证，他们都怔怔地看着她。其中一个男生认出她来，低声告诉众人：“这是我们班的，叫林青青。”男孩们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些日子以来在矮墙上检阅过的女生。

    突然的由嘈杂而宁静，林青青不由抬起头看向他们。一双湖水般清澈宁静的眸子。男孩们感到自己读的书太少，没有现成的词汇形容被那双眼睛看过来时自己心里触电般的感受。

    林青青看见，四五个男孩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秋日明艳的阳光给他们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这群人真是好看，生机勃勃，青春正好，面容稚气未脱，身形尚未完全长成，心性轻浮浅溥，像玻璃瓶一样透明、纯粹、易碎。    

他们中有过去嘲笑起哄她的人吗？即使有，林青青也愿意原谅他们。林青青知道自己见识有限，不过立足于目前的认知水平，根据人格优劣，她把人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就是天性邪恶狭隘无端作恶的人，这类人其实不是很多。李秀平被她归入此类。第二类是本性善良却不时需要通过伤害无辜弱者来平衡自己内心恐惧的人，人群中大多数人都是这一类。在一般情况下，这些人就如眼前的这几个少年，是无害的，甚至还是好看的。第三类是人格完美的人，比如陈清莲比如罗刚。完美不是说他们没有缺点，他们甚至有着身体、智力、性格等等无法克服的缺陷，那些缺陷带着命中注定的意味，横亘在人生道路上阻碍他们达到更高的人生高度，但他们是努力做最好的自己的人，林青青就想成为那样的人。

林青青一时之间竟然有点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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