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当时三个人对薛小宝之死的印象都是这样的。
那天下午,季远凝的车驶入云城薛家。薛家很擅选址,从路口进入,小路旁是幽静的香樟树,行行排排各样姿态只在路上投下一大片树荫,更是满眼绿意,丝毫不觉这条路如此纵深。香樟树一路延展到薛宅大门。
季远凝忽而记起曾读过的典故,晋时石崇王恺斗富,王恺在家门前夹道四十里皆用紫丝编织屏障,而石崇不服,更以彩缎铺五十里锦屏。而薛家门前香樟彷如迎候礼宾,是自然鬼斧神工的屏障。路的尽头是薛家的朱漆大门,门旁的镇宅石兽,是通常高门大户人家惯常摆放的一对石狮子。
季远凝在朱门前下了汽车,仰头望着“薛宅”牌匾,邢涛傅石带着人从另一辆汽车上下来与他汇合。
薛老爷和家仆数人在里面大宅门前错落站着,他面上忐忑心下不安,想前日池三爷派来传话的人道:“薛老爷,我池三爷再不能负责五金街的会费收取了。不日会有新的负责人来接洽。”
多问几句来人语焉不详,更多是一问三不知,仿佛是刚刚归于池三爷门下的新人。
当时自己已有预感愀然落座不住叹气,是夫人劝慰道:“明桦还没传来话,不一定是坏事,不如稍待几日看看行情。”
于是今日天门山传来话,说负责收薛家会费的季先生先来认认路数。
志得意满的季远凝打头迈步,邢涛有意突出他,自己带着手下跟在他身后,傅石亦然。
薛老爷笑容可掬迎了上来,寒暄客套。他细细瞧着不禁讶异,这季先生如此年轻,更有种面熟的感觉,仿佛哪里见过似的。
但他是个老练的人,不合场合的话他都不会出口。他把季远凝一行引进来,分宾主落座。
“今天我来,当然是有事特意来和薛老爷您谈一谈。”季远凝不紧不慢开口道。
“季先生,你是林村人?”薛老爷听出季远凝几个咬字口音,不由一怔。
季远凝淡淡笑笑:“薛老爷您稍安勿躁。我们该先聊聊正事,再叙其他。”
这话堵了薛老爷的话头,接下来季远凝脸色一凛道:“本帮事务交接时,我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您看这个,我私以为这个数字有疑问:以薛家五金商号和铁厂所在五金街地块,只交一点会费怕是有些玩笑吧!”
薛老爷辩解道:“这是闵舵主特许的,长久以来我们都交这个数字,不信季先生可以问一问池三爷。”
“谁特许的?”季远凝皱眉问道,“可有凭据?”
“这……只是当时和闵舵主口头协议,池三爷也在场。”薛老爷的话里明里暗里指向舵主,意味明显。
季远凝不接这个话头,只道:“薛老爷商场浸淫多年,该知道口说无凭。而且池三爷交给我时可没有提过薛家和我帮有过什么协议,想我们闵舵主乃大义之人,怎么做出让我帮有损的事?因此,薛老爷您是否对我们舵主有误解?”
“不敢不敢。”季远凝话中处处带骨,薛老爷听出这是明摆不认,不由拿出手绢擦擦汗。
“既然没有误解,那话就好说。”季远凝直接拿出手中收缴的丁大全暗中记下的薛家私账,递给薛老爷,公事公办的口吻,“账上记载,薛家积欠我天门山多年会费,现在已经累计到五万左右。”
季远凝一字一顿:“烦请薛老爷三天内补上。”
三天!五万!薛老爷听了心中一沉:“季先生,我听得出来您也是林村人,看在你我同乡情份,宽恕我几天凑钱?”
“情分?我可不记得薛家和我有什么情分。”季远凝冷笑着,沉了面容,“我可不是池三爷那么好说话,我也没有时间和你薛家讨价还价。钱你薛家必须交上,时间嘛,只有三天。”
他的态度四平八稳,是疾言却非厉色,甚而跷起二郎腿,仔细小心撩起袍摆。
一副不想再多谈的意味。
薛老爷看明白住了嘴,他私下别有打算,于是服了个软:“既然季先生要得这样急切,看来我不答应也不行哟。这样吧,三天后你再来,我定然奉上五万大洋。”
“好,薛老板何不早如此爽快。”季远凝泰然自若用余光观察着薛老爷,缓兵之计而已。
他嘴上说着,却坐着没动。
“季先生还有事?”薛老爷想着此话一出,季远凝应该起身告辞才是,然而对方没有走的意思。
“只是我想问,薛老爷如何筹措,如不说立和计划文书,我怕是觉得你空口白话,我可没时间一趟一趟登你薛家门,想薛老爷你该也不想见到我。”季远凝笑道。
“……”薛老爷正视着眼前温和的年轻人,他含笑的面容鼻子眉眼,里面都是森森犀利的锋芒。是自己,太小觑人了。眼前这位,还在说道:“如何筹措是我薛家的商业机密……”
“那我们先立文书。”季远凝不失时机补上一句,“承诺三天内,补会费五万大洋。”
“……”话头又是一堵。
薛老爷还想托辞,邢涛傅石已经在一旁横眉冷对,大有文不得就动武的架势。薛老爷见状,软了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忙道:“好好,我写。”
纸笺笔墨须臾备好,薛老爷无奈,只得按照季远凝的意思写了封还款保证书,盖印按戳各得其所。
季远凝看了一遍收了文书,脸上还是笑样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边收文书,使了个眼色给邢涛。
事还没完,远远没完。
“你们是谁,放开我放开我!”这是薛少爷的声音,“放开我。听到没??”
听得薛老爷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就这么会说话的功夫,怎么……
薛家大门口转进来一个阴恻恻的暗红长衫年长男人。
“薛老爷,好久不见。故人相见,可有什么想说的。”莫五爷淡定开腔道。
“你……究竟是人是鬼……你不是被我手下已经……”薛老爷听到这个声音,战战兢兢探问着。
手下人说莫五不是死了么,怎么会今天在这里这样出现!薛老爷只觉得自己的脑仁都疼将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若把我当人,我就是人,可惜你从来没有把我当过人,不是么?”莫五爷低沉的声音,犹如地狱洪钟。薛老爷只觉在屋梁绕着,绵绵不绝一般。
“你你你……”薛夫人更是看见后身体如风中残叶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看来薛老爷、夫人,觉得我活着定然很是意外吧。”莫五爷喝了一声,“快,带进来。”
手下人把匕首横亘、绳索绑缚的薛少爷带到薛老爷和夫人的眼前。
“小宝!”薛夫人情急唤道,她一双眼眸可怜兮兮盯住薛老爷,又转去看薛少爷,手拉了着薛老爷的衣袖,后者撑着木头沙发的扶手才不让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倒下来。
“你要什么,薛福。”薛老爷清楚地喊出莫五爷曾经的名字,试图和他谈一谈,“只要你放了小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还是女人?”
“薛福已经死了,死在那个雷雨之夜,是你派人亲手杀了他。”莫五爷淡淡道,面露阴鸷,“我莫五现在……就想要你儿子偿命,让你尝尝人财两空是什么滋味。”
“爹,娘,救我。你们快想办法救我哪。”薛少爷何时受过这种对待,听了莫五爷的话害怕畏惧地大喊大叫,“爹,你给他们钱,给他们钱让他们放了我,你们赚钱不就是为了我吗,你们只有我一个儿子哪!”
一旁站着的季远凝鄙夷地看了薛少爷一眼,正和薛少爷对了个眼神。
“季远凝,居然是你!你这个野杂种,烧成灰我都认识你!我怎么当初在林村没有弄死你!”利刃抵在脖颈处,薛少爷已经渐渐失去理智,大喊大叫道,“爹,他就是扬沙伤了我眼睛的那个杂种!就是个没父没母的野种!”
薛少爷的喊声让薛老爷辨认出来季先生究竟是谁,原来看起来是如此面熟,竟然是林村那个野种!当时怎么轻易放过?没想到他命这么大,桃花江的洪水都没有把他淹死。薛老爷咬牙切齿地想着,但也只能想想而已。现在那个野种全须全尾站在自己面前,手中还掌握着自己亲手签下的还款保证书。
季远凝面色凛然,不做不休,跨步上前狠狠赏了薛少爷一个巴掌。他下手极重,掌风蕴含着怒恨。今番他一点也不想再隐忍,就这样出乎大家的意外下了手。
“你他妈的敢打我?”薛少爷白胖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指印,惊愕地看着他。
“一个巴掌我觉得赏得轻了。”季远凝平淡的语气。与之相对,手上不停,接着又“啪啪啪”打了他好几下。薛少爷的脸顿时红肿起来。
薛老爷却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的无计可施,薛夫人心疼准备上来撕扯。季远凝一个眼色,顿时有手下拦住。
“这些巴掌是你从小欺负我的代价。”打完人的季远凝抽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把手擦了一擦,“更为你伤害了我的阿宁。在我心里,你被千刀万剐一点不为过。”
季远凝的话意从来就不缺乏寒凉,只能让人听了更觉透骨的冰冷。薛少爷没来由打了个寒颤:“林……林宁?我没有……”
脖颈上的刀刃似乎更近了一点,薛少爷发着抖的声音:“疼疼疼……大侠大侠大侠……饶命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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