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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杀年猪


我们这一带将搡年糕这过年的大事完成后,接下来便是家家户户杀年猪准备过年了。这段时间,大队里杀猪的几个屠夫后面往往会跟着一帮小孩子,走东家,蹿西家看他们杀猪了,在乡村看杀猪是小孩子们每年最高兴的事了,因为他们都知道一年中他们可以肆意放纵的日子不远了。

        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这个时候就要被屠夫按在杀猪凳上一刀结果了,养猪的主妇们往往会喊着:“啰啰,啰啰”,自己背转身不忍看着。而我们小孩子们却是兴高采烈地看着屠夫的每一个动作,年龄稍微大点几个还在相互比较一边指指点点哪家的猪后劲足,吃的应该不错的,哪家的猪真不禁杀,一下子就没气了。

        我家一般每年都是请阿猪娘娘来杀的。阿猪娘娘只是他的外号,真名叫什么我们小孩谁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叫阿猪娘娘的,大概是在萧山话中“压”音为“阿”的,估计是他经常要压着猪把刀捅进猪的喉咙部位,于是就得了这诨名“阿猪娘娘”。

        和大队里的其他屠夫比,这阿猪娘娘其实身材一点不高大,人也不是满脸横肉的,他只是一个黑瘦而矮小的老头子了,满脸的皱纹已经让整张脸千沟万壑了,嘴上叼着的那个烟管被抽得比懒女人家的烟囱还要黑了,怕是不装烟叶抽几口也能让人享受到腾云驾雾的味道了。阿猪娘娘住在大队队部前面,西新河边的一排小屋里,这排小屋以前是知青屋,现在住的都是一些大队里的困难户,现在基本是三户人家,一户就是阿猪娘娘,一户是老公没了带着三个孩子的哑巴,一户是没老婆背着个补鞋箱到处给人补人力车胎,补套鞋的阿财。阿猪娘娘的老婆怎么没的似乎大家都不知道,反正他隔壁的阿财老婆是跟人家跑的,大队里所有社员都知道,只是阿猪娘娘还有一个儿子,似乎和他也不亲热,听人说是别处领来的,阿财是孤苦伶仃一个人。这是一个奇怪的社员居住地带。

        一早阿猪娘娘就挑着杀猪担来到孙家的大墙门外,杀猪担一头是一只圆形大木桶,一头是一只长篮,里面放着杀猪刀和剔骨刀,斩骨刀,退猪毛的石头,还有一块磨刀石。长篮里还架着一张低矮的又宽又长的杀猪凳。

        祖母一见他来了,便赶紧去灶房间灶上点了香烛,把锅舀满水开始烧水了。

        父亲快步迎上前将一支烟递给他,他不客气地接下烟别在耳朵上,依旧吧嗒吧嗒抽着他的旱烟管,和父亲搭着话:“继刚,我可是先来你家帮你杀年猪了。”

        父亲微笑着感谢:“是的,是的,阿猪伯。我们年年要这样央着你的了。”

        阿猪娘娘摆摆手,依旧抽着旱烟管走进猪圈,“今年这猪不错嘛,看来有九十多斤好杀。”他用屠夫的眼光把这猪已经彻底看透了,并作出了大致估算了。

        说着话,父亲和他已经一起整理好杀猪的场地了。于是两个人走进猪圈慢慢将猪赶到晒场上,说时迟那时快,阿猪娘娘已经一只手将猪耳朵扭住,另一只手将猪的一只前脚扳起,跟在猪后面的父亲也顺势将猪的后脚扳倒,猪被他们两个人扳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被他们两个人抬到那杀猪凳上。阿猪娘娘把放在边上的杀猪刀早已很快送入了猪的喉咙这部位,一股鲜血便喷涌而出,站在一旁的国琮赶紧把脸盆推过去对准血喷出来的位置接住那猪血。猪先是不停地嚎叫,四只脚奋力蹬着,但慢慢地血尽气绝,终于没了声音。

        阿猪娘娘此时把一把盐放入血中,用棍子溜了几圈,便和父亲两个立起身。他让父亲去拿一张竹梯过来架在墙上,自己在猪的后脚上用刀割了个缺口,然后一根长铁棒通到猪的每一只脚的角落。接下来就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看的吹猪了,只见阿猪娘娘两条腿扎成一个马步,拿起猪脚,将自己的嘴凑在那刀割开的缺口上,吸一口气吹入猪身,不停地吸着吹着,猪的整个身体慢慢开始鼓起来了,似乎一下子胖了好多,小孩子们最佩服的就是杀猪屠夫们的这个功夫,因为他们连气球都吹不大,而这些杀猪屠夫们居然能把一头猪吹成像一个气球一样的鼓鼓的样子躺在杀猪凳上。

        吹好后阿猪娘娘用麻绳勒住那有缺口的猪脚,这时祖母已经把锅里的水烧开了,父亲用小木水桶拎来倒到阿猪娘娘挑来的大圆木桶里。阿猪娘娘先倒入了点冷水,用手探下水温,再倒入一点冷水,再用手探下水温,这样几个来回以后,自认为已经调好水温后,便和国琮父亲两个一起把猪抬入木桶,将猪的四只脚和头翻过来翻过去浸泡,不一会儿,阿猪娘娘拉出一只猪脚用手一推,猪毛便一片一片被褪落下来,露出白嫩的猪皮,猪蹄角也很轻松地被扭了下来。很快整只猪露出了白嫩的身子,只有猪头这的毛最难褪去,阿猪娘娘便用带来的满是气孔的浮石击打有毛的地方,利用石头的毛糙将毛击擦下来,实在擦不下来的地方,再拿把热水瓶用开水再冲烫一下这个部位,然后继续击擦。等到整头猪的猪毛都已被褪得差不多了,便被从木桶中抬出放到杀猪凳上,阿猪娘娘将早已准备好的绳子穿在猪鼻孔上,先将猪头割下交给父亲,父亲用小秤将猪头先称了重量,然后阿猪娘娘又将猪尾巴割下交给父亲,父亲将尾巴横放在张开着的猪嘴中,先将猪头和尾巴拎入屋里了,再走出去帮着阿猪娘娘用铁钩钩入割去猪尾巴的猪后臀中一起将猪身挂在靠着墙的竹梯子上。

        接下去就是阿猪娘娘将猪开膛破肚的事了,他把猪心猪肺,猪肚猪肝,小肠大肠,猪肾膀胱一股脑儿剥离到一只大木桶后,便用一把大斩骨刀沿着猪背脊柱骨将猪劈成两半,站在边上早就拿着大枰的父亲和他两个人一起抬着将猪肉称了,阿猪娘娘高喊着:“四十八斤”“四十七斤半”。“共九十五斤,你看,估得多准!”他不无得意地大声说着。

        一会儿他便开始清理内脏了,猪心还在颤动的,猪肺猪肝这些热乎乎的都被弄到一个干净的盆里去了,他只要把猪肚里的残渣和猪大肠里的猪屎翻过来弄干净就好了。然后已值中午,祖母已将猪肝,猪心这些弄了点留他吃饭了,他假意推托一番,便坐下来就着黄酒先品尝了刚才还在跳动的猪心,午饭的工夫也就把工钱结算了,便赶紧挑着杀猪担走下一家去了。

        年猪杀好以后,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自然也包括辛苦了一年的生产队工分的结算的,这个时候往往是有几家因为孩子多,本想年底结算几个钱过个开心年的,却不料平时预支的多了,早就倒挂了,看着贴在妇女队长家墙上的工分结算表,看着别人家欢天喜地去小队会计继霈那领钱的的劲,他们不仅脸上感到无光又为这个年怎么过而犯愁!唉,过年真的是过难啊!于是家里便是吵架声此起彼伏!女的怨男的没用,男的怨女的不懂节俭,孩子们也被捎带着怨恨不争气!哭声,骂声间或还有砸东西声天天能听到,一直持续到年过了,有许多家只能把本打算留着自己过年的年猪什么的变卖了勉强撑过这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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