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每个人都有痛苦(一)
白色的亮光......细微的玻璃碰撞的声音......孟旅睁开眼，从一整夜的昏迷中醒了过来。她很快辨认出她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前一个身影正在充满阳光的窗前晃动。
她努力回忆着，记起了昨晚辛彻最后的冷静的神情。她开了口询问：“辛彻？”
那个身影正好把窗帘拉开，转过身来，惊喜地看着床上的孟旅：“你醒了？”
原来是她的好朋友千霓，她走到病床边，问她是否哪里不舒服。
孟旅看看自己，宽大的病号服下，手臂上有数道刮擦的伤口，额头处也有一处，除此没有明显的外伤。她回忆起昨夜横冲而来的厢车，心中仍有余悸，又感到庆幸。
她问：“和我同车的朋友呢？”
千霓摇摇头表示自己是接到老夫妇的求助后才赶到的，具体情况她并不了解。紧接她按下呼叫铃，之后数位医生和护士，还有两位警察进入了病房。孟旅虽然满怀疑惑，但是还是顺从地配合医生问话和检查。
“如果感到头晕或者头疼，请及时联系医生。”主治医师叮嘱她。
警察在获得医生的首肯后和孟旅进行了沟通，孟旅先问了辛彻的情况。
“他在隔壁病房，没什么问题，还是他叫的救护车，询问结束你可以过去探视他。”一位高鼻梁的褐色头发的女警官回答她，她看起来很亲和，脸上带着微笑。她手上拿着一个文件夹，她打开其中一页，递给孟旅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孟旅接过来，这是一张放大打印的人像照片，下面附有他的名字。看着那张白种人的脸，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在脑海里搜索着、追踪着她拜访的每一个街道、每一个人，慢慢地一个具体的形象浮现在她心里——她调研名单里镇上自行车商店的老板。
“你们有发生冲突吗？”
“没有，因为他拒绝跟我交流，我就离开了。”在调研里，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她并不放在心上。
“哦”。女警官又问了几个问题，就离开了。虽然她不肯透露更多，但是提了一句：“，事故发生后，你们的车尾因为受到撞击撞到了护坡上，对方的车因为速度太快，撞上了湖边的护栏，掉进了水里，很可惜，我们进行了搜索，没有发现犯人。至于我们为什么认为这不是普通事故”女警官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很难过，这个司机是个偏激的反华分子。”
孟旅心下却有不少的困惑，反华分子怎么就知道车里坐的是中国人呢？
警察走后，孟旅让千霓陪她去隔壁病房探视一下辛彻。她们站在门外，透过门上的监视玻璃看见病房里人头济济，他坐在病床，床边有大束的鲜花，周围一圈都是簇拥他的人。千霓正准备敲门，孟旅制止了她。孟旅叹了口气，说：“看来他很忙。我饿了，想去楼下吃个早餐。”
她的确饿了，双腿发软。千霓又陪她去到医院餐厅。这个时候是早饭时间，餐厅里人很多，但是他们找到了一个靠着玻璃窗的位置，那个位置上可以看到落地玻璃窗外绿茵茵的草地。
“亲爱的，在这儿等着我，我去给你买早餐。”千霓离开了。
孟旅在位置上等候，她把脸侧向有窗户的一侧，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上暖洋洋，而她心事重重，一会想到那个自行车商店的老板，一会儿又想到辛彻。她的心情复杂而微妙。之前，辛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也算不上的角色，而昨夜，他因为送自己回家，受到了伤害。她心中既愧疚又感激。她心中琢磨了一下关于赔偿的言辞，却怎么也难以启齿。她不曾了解过他，然而在这短暂的相处中，她对他的深厚背景已经有所感受，她知道他一点也不在乎。她的脑海里掠过他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的依旧冷静面容，忽然有一种淡淡的，隐隐的距离感在她心里生出来。
正在她沉思的时候，她对面的位置被拉开了，她抬头一看，惊诧地发现是卫。而对方的脸上同样挂着意料之外的神情。
卫向她问好以后，打量起她脸上的伤痕，发现她行动似乎不是太方便，关切地问道：“你为什么在这儿？你还好么？”
孟旅已经准备一套简短清晰的解释，向他描述了一遍事故发生的经过。她看着卫，发现他神情有些许的不自然，在听到自行车商店老板的部分的时候。
“这太惊悚了。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他说，“学校的事情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你放心休息疗养。”
孟旅摇摇头，说：“小伤而已，周一我会照常回学校。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候千霓端着托盘回来了，她和卫之前已经认识，两人打了招呼，她就在孟旅身边坐了身边。
“哦，我母亲，遭遇了一些不幸......”卫似乎在斟酌着他的用语，“但......别放在心上，这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她在医院里休养，我每周日都会来探视她。”他的表情十分不舒服，断断续续解释了一遍，原来他母亲在一场意外里，不幸地成为了一个植物人，现在就在这所医院里接受治疗。
这个事实震惊了孟旅。孟旅愧疚地说：“对不起。”
“不不不，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请你待会儿陪我一起去看望她，想必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孟旅点点头，她看向千霓，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
隔着窗户，她和千霓在病房外远远地看着，一个极度枯瘦、没有任何生气的身体躺在病床上，除了监视器上仍起伏的心电图，没有迹象表示躺在床上的是一个活人。而卫正坐在她身旁，低头和这个身体耳语。过了一会，卫侧头朝孟旅看过来，露出一个羞涩又感激的笑容。
孟旅感到心中很闷，有一种难以明说的难受。
卫从病房里出来，孟旅想说几句抚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发涩。
“你母亲一定是把生命分享给了你，如果你知道你是这么的有活力、优秀，她一定会高兴的。”
卫向她道谢。
孟旅送走卫回到病房里，发现辛彻正在她房间里的凳子上等着,他正在读着一份报纸，手上绑着夹板和绷带，但是依然气质优雅而从容。
孟旅扶着门框，远远看着。这时候辛彻从报纸抬起眼睛，看向孟旅。
她太瘦了，显得她的病号服宽大而松塌，她的脸色苍白而憔悴，如同一朵受狂风摧折的白色木香......外祖父的古诗词里的中国花卉。她在看向他的时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直到她身旁的女孩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打断她有点恍然的思绪。
他把报纸放在床头桌上，站了起来。
孟旅脸上露出微笑，向他走过来。
“辛彻。”她向他打招呼，声音又干又涩，叫了他的名字后，声音又停滞了。她的神色犹豫，似乎在酝酿了对话。
她旁边的女孩倒是先说话了，她对孟旅说：“不给我介绍一下吗？”这个女孩的皮肤很白，披着一头染成粉红色的头发，她的眼角有些上挑，嘴唇丰满，脸上骨骼分明，长相美艳。
“千霓，这是辛彻辛先生。”孟旅干巴巴地说。
辛彻伸出没有受伤的一边手和对方示好，这时候千霓却张开双手，把脸侧向一边，她的眼角轻浮地挑起来，嘴角有一丝笑容，显得她的脸很有精神，她说：“不来个亲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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