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每个人都有痛苦(五)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她走到附近一家花店里，挑了一束白色的马蹄莲。走出花店，一辆黑色的车正停在马路边上，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了半张戴着墨镜的脸。是负责她的案件的马琳警官。她向她点头示意，招呼她上来。
她坐在副驾驶上，手里还捧着那束白色的马蹄莲。马琳看了一眼，评论说：“洁白，充满希望。”
车子开了起来，往郊区走去，马琳是来做结案跟进的。当这女孩在电话向她问起布莱克死去的儿子墓地的地址时候，她要求载她过去。
“布莱克是因为注射过量的□□死的，最终判断为他杀，已经另外立案。”马琳说。
“谁会杀一个亡命之徒呢”
“他这种人结仇太容易了。”
“那么，你们有头绪吗？”
“还在讨论。”
马琳说：“太多信息对你未必有好处，而其，你那位朋友知道的不比我少。”
孟旅知道马琳不会告诉她更多了，她不发一言，看向怀里的马蹄莲。
“你比一般的受害者要敏感得多。”
孟旅说：“我已经恢复了。”
马琳问：“布莱克没有和你直接接触，事故对你造成的伤害并不是很大。你就当这是一件交通意外，不要太在意。”
“我看到了他家的照片，在报道上。”孟旅的脸埋在了花瓣里，声音有点发涩。那是一个普通的起居室，除了那一面贴满她照片的墙，上面标记着她的出行路线，她的朋友......各种关于她的详尽的信息。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起，她才产生了恐惧，并且难以接受。尽管作俑者已经死了。
“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产生如此大的恶意呢？仅仅是因为国籍？”她说。“每当我想起布莱克，我心里就感到很沉重。”他的死亡并没有结束他的仇恨，而是把这些仇恨的重量种植在孟旅的心里。
马琳沉默了一会，说：“我的丈夫，是个中国人。并不是所有美国人都是这样的。别人的仇恨，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希望你能够忘记那种沉重的感觉。”
车子停在了一个墓园边上。
孟旅把花放在一块墓碑上，默默站了会，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几分钟她结束了沉默的思考，向马琳走过了。
马琳说：“那旁边是布莱克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墓地。”她指向墓碑旁的空地。
同样在报纸上，孟旅和整个加城的居民，一起了解了这个男人的生平。那儿的墓碑躺着他的独生子，一个很聪明、很优秀的孩子。这个孩子母亲因为忍受不了家庭暴力自杀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和脾气不太好的父亲相依为命。尽管布莱克常常虐待他的妻子，却是真正疼爱他的儿子，这是他经历经济泡沫、裁员下岗、强制服役灰暗的人生中唯一的温暖。直到这孩子自杀后，他的人生骤然破裂了。他凝视着这枯萎的人生、命运的裂缝，决心要报复造成这一切的社会......只有
这个社会同样仇恨、痛苦、不幸......才能抚慰他。
死亡之后，或许他们或许能褪去重负，拥抱新生吧。孟旅想。
当孟旅提到圣诞假期要去纽约几天的时候，老太太和老爷子都很开心。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说：“老李一直撺掇我两假期的时候回国看看，因为放心不下你，所以我们两个才拒绝了。你愿意去纽约走走，我真的很高兴，两年了，你哪里都不爱去，整天闷在家里看书，把年轻的时间这样浪费老了是要后悔的。”
孟旅有点担心，两个老人的身体不适合长途奔波。
“再老一点，就更没有机会了。”老太太说。
她眼中有一丝伤感。孟旅没再坚持，只让他们把中介和保险的信息发过来给她确认。
她回到电脑前，先检查了一下她的邮件。里面只有一封简短的，来自辛彻的回复：
“收到，谢谢。假期愉快。”
那是一封关于竞赛一些前期工作的附件，还有一段休假之后暂停工作的说明。
他们已经没有见面很多天了。孟旅猜测，或许是他学期结束太忙了。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来自千霓的信息。
“我收拾一下就出门。”
孟旅看着这条下午三点的信息，叹了一口气，她换了一身衣服，步行到千霓的公寓。
门口的保卫认识她，给她放行，她从两根石头方柱撑起来的门廊里进入中庭，乘坐电梯到达千霓所在的楼层。
她按了一下门铃，过了好一阵子，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扑出来一股酒精和香水的混合味道，千霓站在那里，她顶着着快要完成的妆容，身上还穿着睡衣。
孟旅越过她，从玄关往客厅里看，看到沙发上乱糟糟地堆着裤子、衬衫，茶几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空了的酒瓶。孟旅的脸色不太好，她问：“你男朋友来了吧？”
千霓点点头，她说：“再等五分钟好吗？”
坐在计程车上，千霓打量着孟旅的脸色，发现她的脸色已经缓和。她也没有再提一句关于她男朋友的话。她知道这是孟旅对她的生活的尊重，然而，她的心里却感到一点点的空虚和失落。
她先开口了：“小旅，我很好。”
孟旅脸上微微一笑，那是一个没有情绪的笑容，她说：“你今天不上班没关系吗？”
千霓虽然社交活跃，她在一个珠宝品牌上班，社交是她的谋生手段之一，她平时作息规律，六点钟就起床了，然后浏览她的社交网络的信息，收到信息也是即时回复。
直到三点才收到千霓的回复，孟旅就猜到她今天没上班，而且还在家里睡了一天，只有在她男朋友来了的情况这样的事情才会发现。她甚至知道，千霓半夜接电话，赶去哪个地下会所或者酒吧，把她男友拖回家照料，一夜折腾的情节。
孟旅对千霓男朋友没有好感。千霓男朋友的父亲是个很有名气的富人，母亲是这个富人的情人。这个富人家庭完整，大儿子也很出色，对比之下，千霓的男朋友没什么才能，几个项目屡屡失败，每逢失意的时候就买醉。孟旅尴尬的身份和没有能力都不是他的错，令孟旅感到反感的是，是他的懦弱。孟旅见过那个情人身份的母亲一次。那时候她正陪着千霓逛街，忽然千霓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但是眨眼她又换上了一副满脸笑意的面孔，走向那个沙发上带着墨镜、在翻阅杂志的中年女人，向她打了招呼。那个女人摘下一般墨镜，露出半边眼睛看了一眼千霓，又推上了眼睛，冷冷地回应了一声。
孟旅后来才知道，千霓男朋友的男朋友的母亲一直都瞧不起千霓，认为她门户小，对儿子的事业和紧迫的财产抢夺战没有什么帮助，非但从没没有对他们的恋爱表露一丝祝福，还施加压力让他们分手，给千霓男朋友介绍女朋友。千霓男朋友，只会选择一次又一次地服从他的母亲。千霓一颗眼泪都没有掉过，但是孟旅知道她是难过的。
千霓说：“没事，我已经请假了。”
她不再说起她男朋友的事情。事实上也没有必要，她也知道孟旅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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