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碎碎念

我叫徐平。

        正如我的名字那样，我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身长七尺有余，年方十九，长相算不上俊美，但五官还算端正。祖上十八代，不是种田的，就是放牛的，再不就是连田和牛都没有的。到我爷爷徐唐那代，稍微出息了些，认得了几个字，虽不曾考取功名，但饱读医书，从此走上了悬壶济世之路。后来我爹徐白继承了他的衣钵。再后来，又轮到了我。

        我似乎比他们还要走运一些，十三岁那年，我考入了太医院。我爹把这当成光宗耀祖的大事，居然让医馆关门了半天，去菜场买了两斤猪肉，拖着我跑回乡下祖坟磕了几个头，一边磕头一边念叨着：“咱们平子出息了！爹，你们看到了吗？咱们平子出息了！”我还记得他当时居然哭了出来，一张皱巴巴的脸上老泪纵横。那时刚下过雨，乡间路滑，我爹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脚给扭了。于是我被迫把他一路背回家，给他上了药。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的样子，满脸红光地说，他居然让一个太医给治病了！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当上太医后医治的第一个人，不是皇子皇孙，也不是妃嫔娘娘，而是我那脑子不太好使的爹。

        考上太医院的半个月后，该办的都办妥了。我打点好行装，踏上了去皇宫的道路。我爹坚持要送行，虽然我家就在京城西，离皇宫没多远，我平时买药材都要路过宫城好几次。但我爹一定要送我一程，我也只能依他了。我们扛着箱子，背着布袋，一步步走过熟悉的大街小巷。爹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他平时明明是个连嘀咕隔壁卖猪肉的朱大婶头上的发饰有多像她刀下砍的排骨都能说上三天三夜的人。（他真的说过，还是当着朱大婶的面，后来他自己差点被做成排骨，据朱大婶说是不想让平子小小年纪就没爹才饶了他一命）现在的他却安静得像一壶没开过封的老酒。我们沉默着，沉默着，宫墙已经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在宫门口，卫兵检查了我的身份，示意我进去。爹把我的行李交到我的手上，嘱托我进了太医院要跟着老太医好好学，为皇家尽心尽力，好给咱们家祖上添光彩。我答应着。他似乎很满意。“再见。”他说道，声音有些沙哑。我也回了一句：“再见。”他转过身，慢慢地离开了。我本来也已经开始往宫城里走了，却冥冥之中不知怎的，又回过了头。

        我看见，爹没有往回家的方向走。他拖着蹒跚的步子，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知道那个方向，那是娘的坟墓所在的方向。

        娘以前是歌女，被我爹用一年的存款赎了身，从此和他生活在一起。然而在我五岁时，她便病逝了。她是不能入祖坟的，于是我爹把她葬在了城郊的山坡上。从此医馆里只剩下了我爹和我。那时我太小，无论是爹的悲伤，还是我自己的悲伤，现在回想都觉得遥远又不真实了。然而此刻，我不知怎的，鼻子有些酸。我看着爹远去的背影，恍惚中，我觉得他的背影融进了阳光与尘埃。在那阳光和尘埃中，我仿佛也看见了娘的影子。

        自我走后，那个医馆，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虽然我也有回家省亲的时间，但毕竟不能再和他日夜相伴。他已经老了很多，虽然身子骨还硬朗，反应却大不如前了。如果没有我在身边帮忙，究竟会怎么样也不得而知。

        然而我有我的路要走。我背过身，努力让自己不去想爹的事，走进了深深的宫墙。

        那是个秋天的上午，天气很好，我记得。对过往的留念和对未来的向往挤在我的心中，最后，还是后者占了上风。我踏着初秋的清风，嗅着宫廷里桂花的香气，不顾自己肩扛手提，一路步履轻快，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

        太医院的方向我大概知道，我拐过几个弯，绕过几道墙，就到了太医院的大门口。相比一路看到的雕梁画栋，大殿高阁，这里似乎显得朴素许多。然而这也比我们自己家豪华太多了。我整理了一下因奔跑而凌乱的衣服，做了几个深呼吸，在脑子里练习了几遍见到前辈们该有的反应。

        然而，当我迈出脚时，却和面前突然闪过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与那个家伙的相遇——或者说，相撞——常常觉得，我当时真的就应该孝心喷发泪流满面跑出宫门扑进我爹怀里抱着他说爹我不做人了啊不对是我不做太医了我要孝敬你一辈子！

        如果换个说法，我会说，那一天，那一刻，我一头撞进了某个男人搞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命运里。


　　https://www.lingdianksw8.cc/70/70734/2038434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