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论那个生性耿直的大师兄
结案退堂后，谭霜昭回到卧房，褪下一身厚重官服，换上了素雅轻便的私服。
近来邑湖县一派平和，手头上也没有公务急需处理，难得的清闲日子，正适合与友人一同踏青赏花品品茶。
谭霜昭念头一起，便要将之付诸行动。
他整好衣冠，推开房门，外头暖人的日光还未落到肩上，却见一道身影突地以悬梁倒挂的姿态闯入视野之中！
惊得谭霜昭一口冷气下肚，即刻化作一声高喊：“来——”人啊，有刺客！
第一个音才出口，悬梁倒挂的岳重宿就从门梁上翻身跃下，眼疾手快地掩住小县令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
谭霜昭这下缓过劲来了，一把挥打开那只捂在他嘴上的手，把岳重宿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瞧了一遍，冷笑道：“看来本官还是低估了你们这些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程度，笞六十下没能让你长长记性，倒是给你长了胆子，这一转头就来私闯县衙后院了。”
岳重宿没能听出谭霜昭话中的嘲讽之意，只按字面意思理解成了小县令夸自己身强体壮结实耐打。
他反手揉了揉自己刚挨过六十下笞刑的臀背，言语中颇有些委屈：“虽然和你比起来我是皮糙肉厚些，但刚才那顿打当真挺疼的，不然以我的轻功也不至于落地失败。”
谭霜昭一脸冷漠。
哦，合着你是因为落地失败才挂门梁上了，我还当你是故意吊在上头好等着吓我。
见小县令默不作声，只一味盯着自己看，岳重宿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然后那只手就再一次被谭霜昭狠狠拍开了。
“私闯县衙者，按律当杖六十。”
片刻的沉默后，谭霜昭开口就是这么一句令岳重宿觉得自己臀背越发疼痛的无情发言。
岳重宿抹了把脸，同谭霜昭商量道：“就不能不打吗，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何事？说。”谭霜昭姑且先将这六十杖记到账上，而后又添了一句，“若是无关紧要之事，那便再加十杖。”
岳重宿忙道：“怎么会是无关紧要之事！我来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派人去抓那些人牙子？”
话音刚落，谭霜昭就向他伸出了右手。
“嗯？”
岳重宿看看小县令纤细白净的手，再看看小县令清楚俊秀的脸，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证据呢？”谭霜昭摊了摊手掌。
岳重宿茅塞顿开，恍然大悟，接着又疑惑万分：“你不和我一起去找？——就是昨日被我救下的那名女童。”
“我为何要同你一起？”
谭霜昭觉得好笑，收回了手抱臂而立，摆正脸色，半真半假地忽悠起眼前这个二愣子：“本官作为一县之首，掌管整个邑湖县，事务繁多且身份尊贵，”说到身份尊贵这四个字的时候，他还特地加重了语气，“岂是你们这些平民百姓能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谁又知你是不是闲来无事戏耍本官，浪费本官的大好……宝贵时间。”
可明明师父给我讲的故事里，你们官府查案办事都很麻利的。
岳重宿在心里嘀咕了这么一句，嘴上却不敢多做辩解，生怕一句话不对，小县令再给自己加上几杖罚。
“我没有要戏弄你的意思……不过是想着你与我同去，寻到人证后也好及时将人牙子逮捕归案，免得再有孩童受害。”
听罢，谭霜昭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在理，只是——”
“只是什么？”
谭霜昭弯起唇角，浅笑着道：“你打算出多少‘请’本官同去？”
岳重宿：“？？？”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见岳重宿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谭霜昭好心为他解释道：“本官受任于当今天子，为朝廷办事，每月俸禄白银三十两，如此算来，一日便是一两银子。若你出得起这个价，别说是陪你走这一趟，就是叫我带你游遍整个邑湖县也未尝不可。”
岳重宿抬手感受了一下怀中铜板的重量，讪讪道：“这……那……还有其他人选吗？”
“其他人选？”谭霜昭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你不愿意去的话，让你身边那位师爷——”
“暮之，方才的案卷我已整理好了，你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话未说完，便都断在了半路。
说曹操，曹操到。
岳重宿循声回头，与手执卷宗的师爷四目相对，眼中霎时迸发出了名为欣喜的光彩。
师爷被他看得本能一抖，只觉自己像是被雄鹰盯上的猎物，小命堪忧。
“想让本县师爷与你一同前去寻找证据？”谭霜昭好似没看见师爷向自己投来的询问目光，开口接过岳重宿话头，“也行。本官每月发师爷二十两工钱，算下来，借你一日就只需六百六十六文，比本官便宜多了。”
“价钱便宜”的师爷：“……”
身家贫薄的岳重宿：“……”
师爷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想确认下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听，然而他的听力良好，并没有任何毛病。
每月二十两工钱？我在县衙当了这么多年师爷，何时拿到过这么多钱了？
师爷沉吟半晌，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假师爷。
岳重宿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对谭霜昭说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师爷，想来也顶不上什么用，不如……你派几个衙役跟我去吧？”
手无缚鸡之力的师爷内心相当不满，但他一个字都不敢说，只杵在一旁装哑巴。
“哦，好说。”谭霜昭应得爽快，“衙役就更便宜了，一人一日算你一百文吧，五人起借。如何？”
岳重宿：“……”
真的不能再便宜一点吗。
不知道世上还有“讨价还价”这一说的问心派大师兄在心中暗暗叹了句“孤身出门在外，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这便转身要走。
谭霜昭连忙出声唤住了他。
岳重宿立时回身，很是期待地问：“大人可是还有别的人选？”
“不。”谭霜昭笑得风轻云淡，提醒他道，“别忘了你的六十杖。”
“……我这就去。”
生性耿直的问心派大师兄自动自觉地找衙役领了六十杖的罚，之后独自一人带伤找寻半日，终于寻到了尚未出城的女童。
有了女童的证言与指引，拐卖孩童的牙行被官府一窝端尽，一干人等皆判秋后问斩；而那些状告岳重宿当街伤人的混混因是共犯，也被押入大牢，各判徒刑一年，日日与人牙子们隔栏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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