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助道者
岸边草木葳蕤。
浓墨的夜色,贪婪地将一切碧色吞噬殆尽,而后再细细描摹成黑色的轮廓。
江面巨浪翻腾,惊起一滩鸥鹭。
饮碧江在今夜,像是跳脱的少女,纵情在夜色中欢愉,浪潮是她夜夜的笙歌,琪花玉树是她日日的顿足。
在无数个日夜中,她环抱着太虚,与多情草木,垂首呢喃;她守着一树一树的梨花似雪,见证了大雁南飞,冬去又归来。
她早该对这里的一切熟悉,甚至漠然了。
可是今夜的她,未免太过激动了。
百尺浪头,一浪高过一浪,像是在星子的见证下,走出小小的一隅,拼命地怒吼——她,饮碧江,丝毫不逊色于遥望的海。
这时候,浪花迸发的璀璨的白,成为天地间,唯一的闪耀,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许是自惭形秽,月,悄悄躲入云层中,怀着少女隐秘的心事,眨着柔情似水的眼,看着底下,豪气万丈的饮碧江。
熟悉,却又不熟悉。
夜夜互诉衷肠的饮碧江,在今晚,却变得不一样了。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月不知道。
饮碧江知道。
她第一次,彻彻底底地,显露出了她的野望。
她想化海。
她愿化海。
她,要化海!
汹涌的浪头,不留情面地拍打在岸边的巨石上,就如同年华,一如既往地掷地有声。
翻滚的江面,就如同翻滚的野望,无时无刻,都在滋长,都在生根、发芽。
她享受月华,青睐日出,泼洒雨露,她有着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最重要的是,她拥有锦绣年华,如梦佳期——她,正是浅绿的年龄。
年轻的血液,在她的体内奔踏,促使着她,马不停蹄地向远方赶去,仿佛一场神圣而庄严的朝圣。
可是,当她到达远方时,才发现,那里的一切,并不是同想象般美好。
那里有大海。
一望无际,蔚蓝无垠的大海。
那是海啊。
她自以为豪的滔滔江水,在他那儿,也成了沧海一粟罢了。
在他面前,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平常事罢了。
但微不足道的她,也有着自己的野望。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她,也想要纳入世间山河旧梦,纳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甚至,纳入这高高在上的穹顶。
凭什么海能成海,江,只能成江?
只因为天道?
她——不信!
何不成海?
为何不化海?
她饮碧江,终有一天,也会化海!
“玉师叔……这……”许瞿看着眼前的浪潮,不禁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解答。
要知道,自他七岁拜入太虚,至今十余载,从未见过这饮碧江,这般阵仗。
大多数的时候,她总是安静祥和,波澜不惊地环绕着太虚,常年浸着一大匹树影的绿。
偶然风乍起,吹皱一江春水,圈起阵阵縠纹。
可是今晚的饮碧江,与过去的数十载,判若两江,若非石壁上清清白白地写着“饮碧江”三字,许瞿甚至不敢认出来。
玉临风一扫先前玩世不恭的模样,眉头紧皱,刚要言语,却见自从到这儿来,一直一言不发的阿蒙,动了。
她紧闭着双眼,神色安详,嘴角还挂着恬淡的笑容,就这样,一步,一步,坚定而有力地,向江心走去。
江水没过了她的脚踝,而后是小腿,紧接着的是腰部。
她是疯了吗?
这是许瞿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换任何一个清醒点人,都绝不会走到这澎涛骇浪中,这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先别管方师叔为什么会这样,许瞿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她,死在自己面前吧!
于是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就要将阿蒙拉回来。
未曾料到,刚刚神色严峻的玉临风,反而放松下来了,他拉回许瞿,嘴角又是往日勾起的样子。
“玉师叔!”许瞿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今晚是怎么了?
是他疯了,还是其他人疯了?
怎么出了这样的事,玉师叔……居然还在笑?
“嘘!”玉临风冲他神秘地眨眨眼,示意他往阿蒙方向看去。
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双手负在身后,从容不迫,自有一种高人气度。
许瞿不明白他在打什么哑谜,只能按捺下心底的急躁,暂且相信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师叔,转头看去。
只一眼,他就又呆住了。
这比起之前的震惊,冲击力更大。
极度惊愕下,他的嘴,不由得微微张开,眼神中,是满满的惊叹与不敢置信。
他的脸,在这冲击下,又变得通红,银白的浪花映衬下,更显红润。
随着阿蒙的走入,这江面,突然划开一道清晰的路径。
在她的脚底,甚至有江水托举着她。
阿蒙,竟然在这滔天巨浪下,毫发无损!
就像鱼儿回到水中,阿蒙来到这饮碧江,好似乳燕归巢,这饮碧江,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家,就连着滔滔江水,也不敢损她的孩子分毫。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山有山灵,草有草灵,木有木灵,水有水灵。这饮碧江,自我太虚一代祖师,截断道海八十一脉江河之一,引入我太虚群山,守护太虚数万年,在这钟灵毓秀之地,吸食日月精华,夺得天地造化,长此以往下来,自然产生灵智。”
这个时候,一旁的玉临风才淡笑开口,给许瞿解释道。
听完后,许瞿内心疑惑顿消,只是他仍有一点不明白,这饮碧江,为何独独对阿蒙有所青睐?
难道这江河之灵,也是看脸来对待的吗?
他撇撇嘴,只叹自己没有生一张貌比潘安的面孔。
玉临风似乎看出了他这荒诞的念头,嫌弃地挑挑眉,让后者讪讪一笑。
“这饮碧江,自然不是看脸来对待的。”
这般隐秘的念头,被玉师叔大喇喇地讲出,似乎……好像……还真有点不合常理……
许瞿的脸,“刷”得一下红了。
何止是不合常理!
于是又听玉临风道:“虽说万物有灵,可山川河流一类,已是为天地钟爱,蕴含灵气。天道讲究平衡,有得就有失。故而,山川河流想要成灵,也比其他万物要难得多。”
“一般草木妖兽成灵,都是讲究顺应天命,时候到了,灵智自然也会开了。可山川河流不同,他们想成灵,必需拥有更大的毅力和决心,亦或是——执念。这饮碧江自然也不例外。”
玉临风给许瞿解答道,他修为深厚,光是问道,就在凡间耗费百年之久,无论是他的资历还是阅历,都比许瞿深厚太多。
这种说法,若不是今日有缘,许瞿凭借一介外门杂役的身份,是不可能听说得到的。
这里面,甚至包含了进入闻道内容。
对于许瞿而言,这无异于是参天造化,玉临风这一提点,能让他以后,少走许多的弯路。
他激动地面红耳赤,一面死死记住玉临风所言的一字一句。
“众所周知,修行者分为练气,筑基,金丹,三个阶段。可是后面是什么,你可知道?”
这其中的信息量太大了,许瞿有些呆愣,他怔怔地摇了摇脑袋。
“那是道。”说到这儿,玉临风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让听者也不由得正色,“道,分为三步。分别是闻道,融道,合道。以我现在实力,也不过是堪堪到了第一步,闻道。”
“想要跨入闻道阶段,首先是确定道心,这一步最是关键,唯有确定了你自己道的方向,才能融于己道,甚至,以身证道——跨入合道阶段。若是在开头,走得就是错误的道,那么哪怕你再怎么努力,走到最后,都只能身死道消。因为,你的道是错的,而天道,是不可能承认这种错误的道。”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惊才艳艳之辈,走上弯路,不被天道承认,这样的人,太多了。”说起这个,饶是玉临风,也不禁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修仙,为何修仙?修得究竟是什么仙?
太古时期,人族不过是这苍茫大地上渺小的一员,他们被妖兽追逐,在一次又一次的逃亡,他们沦落为金字塔的最低端。
可是千千万万的人,有人不甘于平庸,有人不甘于身不由己,他们坚信——我命不由天!
所以,他们踏上这逆天之路,成就至尊仙途!
他们以一己之力,蝼蚁之身,证得这浩浩天道之一,一举跃上金字塔的顶端。
而在那之前,谁也没有料到,这个不起眼的人族,竟然能走到这一地步!
天生体魄强健的妖族,亦或是……早已消失殆尽的神族,在原来,都难以相信,人族,竟然能为巅峰族群之一。
因为在他们看来,人,拥有的短板太多了。
他们体质孱弱娇贵,还需要一日三餐养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五病三灾,就连寿命,也不过百年不到,对于动辄就是几千年生命的妖族而言,太短暂了。
除此之外,人还会嫉妒,会虚伪,会栽赃,会陷害,可就是这样一个种族,在面对外敌入侵时,却能毅然站起来。
街头欺善怕恶的混混,也会以身填补城墙;往日里斤斤计较着鸡毛蒜皮的老太太,也会蹒跚着,献出微薄之力。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种族,他生来弱小,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潜力。
“那饮碧江的执念是什么?”许瞿有些好奇,这个守护了太虚万年的饮碧江,难不成,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猜,她想要成海。”沉吟片刻后,他远眺着江面,说出了这个答案,“可是拘束天道,她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个执念。因为对于天道而言,江只能是江,海只能是海。饮碧江若想要成海,只能依靠闻道者的力量。”
“可是师叔你不也是闻道者吗?”
“这不一样。”玉临风摇了摇脑袋,“纵然是闻道者,也不可能直接对抗天道。饮碧江要做的是,是凭借突破闻道者的那一刹那,借助天道给予助道者的天赐,进行化海,故而对于我们这些已经突破闻道的人来说,反而不太可能了。”
“助……道者?”
玉临风拍了拍脑袋,他忘了,他还没跟这小子解释过什么是助道者,“助道者即为帮助成道者,饮碧江选中的阿蒙,她认定阿蒙有成为闻道者的潜力,所以愿意帮助她。”
“不过在那之前,最重要的是,”玉临风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吊得许瞿不上不下,“阿蒙拥有赤子之心。所谓的赤子之心,就是心怀纯善本念,这样的人,能听到天地间灵物的声音。这也是为什么万余年,能突破闻道者的弟子虽然稀少,却也不是没有,但饮碧江,独独选中了阿蒙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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