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融合
眉目怔松间,五岳缓缓将攥在手心的茶盅放下,徐徐倒了半杯,慢慢品酌。
这才是他太虚弟子该有的模样。
如今这世道,安稳了些许时日,怕是用不了多久,埋葬于尘埃下的烽烟,又会再次飘摇。
战争,也即将打响。
留给这一代新兴弟子的时间,不多了。
在那之前,能真正带领这群弟子,征战杀伐的序列,还未出现。
内门中的风无涯,或许是一个……
五岳体内的灵气开始蒸腾,将他的脸熏得微红,想到这儿,他又自顾自地摇了摇脑袋。
无涯虽天资绝伦,奈何身处于宗门,始终未真正见过拼杀,格局终究囿于这宗门内,小小的一方天地。
这也是几乎所有弟子的弱项。
那样大的担子,他,还不足以挑起。
他又否定掉先前的猜测后,心中愈发焦虑苦闷了。
风无涯拜入太虚二十载,若说他也不能成为序列,这太虚十万余的弟子,恐怕也难有与他比肩之人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沉,唇齿间像沁入黄连,苦味顺着牙缝,充斥在整个唇腔中。
正当他心思百转时,方才还鸦雀无声的弟子间,突然冒出一声哗然,打断了他的心绪。
到底是他心急了……
五岳抿了抿唇,自嘲一笑,拉动眼尾深深的皱纹,深深岁月,在他脸上恣意涂抹,刻下了深浅不一的沟壑。
茶水的凉意,在腹中翻滚,五岳抹了抹还带着冷意的嘴角,飒然一笑,似乎想要一扫先前心绪翻涌中的焦虑不安。
虽是这样,他的眼底,仍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些许无奈。
这世上哪来那多么顺心如意?
凡人如是,仙人亦如是。
他抬头,看向弟子们目光聚集处,想借此打发这寂寂长夜。
目光一扫,五岳的目光赫然就此定格,再也挪不动了。
他的神色一下子僵硬,瞳孔猛缩,嘴角的弧度还来不及放下,便已有满满的骇然取而代之了。
顺着他目光定格处,赫然是仰卧于江心的江萃。
只是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江萃边乍然多出一豆蔻少女。
她双目紧闭,神色平和,在冲天的水柱渲染下,身姿挺拔如劲松。
观其五官,精致柔和,正应了她如花似玉的年纪,只是五岳仍不敢轻视她分毫,只因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煞气,使她与太虚内的弟子,如同划开了一道鲜明的沟壑,天差地别。
旁的弟子瞧不出这一点,然五岳修行多年,眼力早就被千锤百炼过,练就一副火眼金睛,怎还不能看明白?
他心下对于这神秘莫测的少女愈发在意,便又定睛看去。
这才倏地发现,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太虚的弟子。
而且,还是亲传弟子那一卦。
只因方才夜色昏暗,玄色的弟子袍,被黑夜掩映住。五岳也是凭借着她袖口的金线,才得以辨别一二。
只是……这弟子,似乎面生的很。
五岳自担任执法堂长老一职以来,数十万外门弟子,他不敢说全部认识。可这人数不足千的亲传弟子,五岳甚至能对着他们的面孔,将其名字倒背如流。
可眼下,这少女,到底是哪家的弟子?
他死死盯着半空的身影,心底再三确认后,还是只能颓然放弃。
这张脸,于他而言,委实陌生的彻底。
正想着,人群中又开始骚动起来,在这接近天明的太虚山上,颇有人声鼎沸之势。
这般情形,使得不少门内清修的长老,也纷纷出关,想要一窥究竟。
只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也都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到了。
“子徳兄!”
肩膀兀的一重,措不及防下,五岳身形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没好气地看向来者,皮笑肉不笑道,“仲卿,你这脾性什么时候能给我改改?”
“嗐,”称之为仲卿的六耳真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显然一点都没上心,顺势扯开话题道,“子徳兄,你说,这饮碧江,莫不是在择选道主?”
听到此话,五岳的神色也正经起来,他斟酌片刻后,方道:“从目前情形来看,确实如此。”
二人的所见所闻,比起在场弟子而言,多得多了。
故而纵然听见什么“道主”之类,各弟子仍是满头雾水,不知所言。
“仲徳,这江心之人,你可认识?”
六耳闻之,放眼江心看去,眉头渐渐蹙起,这江中的少女,长着一张美人胚子的脸,奈何他冥思苦想,实在想不起,内门何时有了这一号的弟子。
能被饮碧江选中之人,怎么说,也该是在内门中掀起惊涛骇浪的绝代天骄才是啊。
按理说来,这般人物,见之总该有些印象。
可脑中空白的记忆,无一不在清楚地告诉他:他,从未见过江中少女。
就在两位长老,满腹疑虑时,阿蒙在半空中,忽然盘膝坐下。
她将全部心神,放入丹田中。
虽然双目不能视于外界,但在漆黑无光下,她的耳力愈发敏锐,在汹涌的江潮间,她似乎还听见了远处喧哗的人声。
不过,至少现在,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因江萃与她的融合开始了。
初时的感觉,就像是腹中被塞入一块冰凉的顽石,冰冷间,似乎连体内灵气的运转都受其影响,变得迟缓凝涩起来。
令她意外的是,融合过程到现在,她竟然感受不到丝毫痛苦。
许是江萃源于水,水性本柔,故而融合时,也不会过于刚硬,产生痛楚。
不过很快,阿蒙就立马推翻这可笑的猜想。
疼。
实在疼。
无边无际的痛楚,在一瞬间喷薄而来,流向百骸九窍,钻入血脉骨髓深处。
阿蒙只觉得,现在的自己,仿若汪洋大海中,一叶无凭无依的扁舟,在一个又一个浪头打来时,只能死死抱住一块浮木,在接连的窒息间,苟延残喘。
终于,浪头愈发大了,将她整个人,连同那块朽木,携着洋流,遇上暗礁,四分五裂,最终,搁浅在荒无人烟的沙上。
她如同误入歧途的鱼,在干燥的陆地上,用力摆动尾鳍,妄图寻回熟悉的湿润感,奈何,这不过是徒劳。
无处躲藏的烈日,将她死死桎梏在原地,她想要发出嘶叫声,阳光,让她住了嘴。
江萃终于完完全全地嵌入体内,血也不再是血,灵气也不再是灵气。
经脉中,似乎有奔腾咆哮的江水,不断地洗刷,一点一点地将经脉拓宽。
隐藏在体内最深处、最顽固的杂质,在这种几乎是粗暴的洗刷方式下,被以摧枯拉朽之势,带出体外。
阿蒙在半空中的躯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肌肤上,在剧烈的痛楚下,爆出淡蓝色的血管和青筋。
整个人远远望去,几乎不成人样。
体内在江萃的洗练下,如同灌入了江心最深处的寒水,整个人,在这般境地下,就仿佛裸裎于冰天雪地中。
甚至,就连后背所出的汗,也变成黏糊糊的涔涔冷汗。
“玉师叔,方师叔会不会……”岸边的许瞿,仰着脑袋,神色间颇有几分忧虑。
阿蒙自始至终的变化,他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实在难以想象,看上去瘦弱不堪的方师叔,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这融合的过程,就是他这一无关紧要的外人,也不禁双手握拳,手心尽是黏腻的汗水。
半空中的方师叔,总给他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似乎风不经意地一吹,就能将她吹下神坛。
与之相反的是玉临风,他惬意地躺在一块草地上,嘴角叼着一根草,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脑后,颇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浪子模样。
“你就看着吧。”玉临风眯着眼,声音有着惯常的从容和自信。
这家伙,可比你想得要狠得多。
不过,也只有下得了狠心,能对自己狠的人,才足以成为强者。
亘古至今,斗转星移,这是唯一不变的铁律。
这般笃定的语气,让许瞿攥着拳头,渐渐松开,紧耸的肩,也慢慢垂下。
他虽然不知道师叔的自信从何而来,不过目前看来,也只能相信了。
即便是这么说,许瞿的心中,总还是持有一份怀疑的态度。
世人皆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可是平日处事中,实在难以做到这一点。
就拿阿蒙来说,虽然她的气质,与一般门内弟子略有些不同,可在她温和平静的伪装下,使人下意识地将她代入为弱女子的形象。
先入为主,恐怕说得就是这个了。
玉临风懒洋洋地嚼着草茎,汁水暴出间,微酸的味道,弥漫于舌尖。
等着吧,他这个师妹,可没看上去那么无害。
这一点,玉临风在人间时,就已领悟。
天光乍现。
江面被一轮红日,给晕染成夺目的绯红。
半轮圆弧的影子,俏皮地躲在江面下,跃动间,嬉笑着,将美好的胴体展露无遗,也照亮了整座太虚山上的颜色。
江面风起,带来一丝潮湿的气息,干净利索地将剩余的黑暗,席卷至犄角旮旯。
然而,却带不走阿蒙鼻尖的血腥味。
嵌在肉体间的江萃,已融合了一小半。
只是江萃带来的寒意,也愈发浓重。
阿蒙的眉间已结上一层白白的霜,她座下托举的江水,也凝成晶莹剔透的冰。
要真说起来,现在的她,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冰肌玉骨,其肌肤表面犹如琉璃,是朝阳也无法感染的寒意。
然而对于阿蒙而言,这实在不好受。
极冷之间,她的思绪仿佛也被蔓延的冰霜覆盖,渐渐迟钝,原以为刺人的疼意,在不断的重复下,终归于“麻木”二字。
她几乎可以感受到,灵气在经由经脉,溢散于天地间。
当真正散去的那一刻,她将真正的同凡人无异。
她,要死了吗?
当这一过程,被放大即快的地步时,连情感也来不及释放。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
人声,在耳边退去。
随之而来的,是冰霜一样的缄默。
https://www.lingdianksw8.cc/70/70829/2038639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