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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虞之隙


步月徐来,言笑晏晏。

        当程宿秋掀开车帘,鞋尖触及地面时,瞬间映入眼帘的,就是楼洵简直像是星月熠熠生辉般的温润面容。

        她下意识一怔,旋即颔首道,“卿身体如何了?不必特意来迎。”

        楼洵凝滞的思绪这才飞转起来,想起清晨那个蹩脚的借口,不由心虚一瞬,面上虽然仍一片坦然,却也弥漫起点点血色。

        好在夜色浓重,众人相距数步之远,料定殿下应当看不出来,他才心下一松。

        只听轻咳一声,楼洵笑着开口,“府上大夫医术高超,清晨喝过了汤药,又歇息了整个白日,现在已是大好了。”

        程宿秋听罢,也未多言,楼洵愈发摸不清她究竟是真的信了,还是没有但不打算追究,只是下一刻,肩上突然一沉,暖意瞬间席卷而过,隔绝了秋日夜里,不断渗透着寒凉的晚风。

        他低头一看,猩红色的绸缎,细细密密地绣着如意纹,内里衬以毛绒,鎏金盘扣,正是世子常常携带身边的斗篷。

        世子并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虚无的远方,淡淡道,“风寒初愈,还是多加注意。”

        摩挲着流苏的指尖一紧,楼洵俯身,抿唇一笑,“谢过殿下。”

        程宿秋从上到下再次打量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转过身一看,十几双眼睛果断同时移开视线,看天看地,就是没有直视他们俩的。

        夜已深,随行人等都候在门口,明日虽是休整,无事安排,但众人连续劳累几日,还是早些歇息吧。

        不再多加耽搁,程宿秋瞥了孟霖一眼,对方迅速会意,示意侍从们和新来的女杀手一道赶紧跟上。

        府里如今男子占据大多数,着实不便,又考虑到许桐初来乍到,还是先放在自己跟前保险一些。

        思及此,程宿秋招来身边仆从,低语几句后,对方便点头称是,悄无声息地快步退下。

        又想起今日楼洵未和他们一同前去,为了避免重新买的糖画重蹈覆辙,回程改由侍卫负责拎着,眼下还搁在案上。旋即还发现,刚才在门口耽搁许久,竟也没顾上跟他说许桐这事。

        要再去找他,或者让他过来吗?程宿秋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

        虽然不知道他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明面上,对方都是称病歇息,她也总不好令人熬夜探讨新局势,即使这个“病人”的水分很大。

        那明早再说也来得及吧,程宿秋眨了眨眼,只觉困意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思索道,谅他们不至于一晚上都耐不住下手。

        本来用于放松的灯会莫名笼罩上阴影,与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此刻终于放松下来,她迅速沉沉入梦。

        却说另一边,就在世子院子的隔壁,也就是楼洵的住处,他正因为白日思绪混乱,昏昏沉沉地躺了许久,而在深夜愈发清醒。

        再一次尝试数骆驼入睡失败后,楼洵低低叹了口气,索性披起外袍起身,推开门时,寒凉如水的月色洒在地上,正好在外走走,消散一下心中无处纾解的烦躁。

        行走至湖中水榭时,虽然此情此景截然不同,他却蓦然想起,他们还在云中时,那夜的悄然相遇。

        棋子轻敲在台面上,烛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虽然已经困极了,但当侧眸瞥见殿下沉思的模样时,他却再次变得清醒。

        楼洵摇了摇头,才回过神来,恍然发觉眼前是一片陌生景象,原来是自己刚才走错了岔路,不小心拐到了在他和殿下住处对面的一处闲置院落。

        正要原路返回时,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微响动。

        楼洵站定不动了。

        “唉……我的潜行功夫也退步了这么多吗?”身后响起一道透着懊丧的声音,音色听起来依然清清爽爽,像是夏日里的一抔雪。

        他抬起头,就看到院墙上站着那个据说名叫许桐的女子,正穿着一身男装,屈膝蹲在黛色的瓦片上。

        好在显而易见的是,对方并非故意埋伏在此,也没有出手攻击之意。

        似乎看出了他的警戒之意,许桐率先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随后才轻盈一跃,鞋尖落在青砖地面上,其声音却几不可闻。

        足以说明,刚才被发现只是个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许桐只觉得在面对这个笑意盈盈的公子时,其紧张程度,比面对旧主,乃至对方小心翼翼接待的贵人,还要更胜一筹。

        正是依靠自己敏锐的直觉,她才能够一步步,从无数试炼与任务中,活着走到今天。

        因此,即使对方手无寸铁,她也确定对方并不会武功,但许桐依然无比相信下意识的感受,愈发谨慎起来。

        于是她选择了先表露出善意,解释道,“这位公子,实不相瞒,我方才是因为偶然感到有人,所以出来查看一番,并非有意窥视。”

        楼洵淡淡瞥了她一眼,旋即移开目光。和观察院落的布局比起来,似乎他并不在意许桐的解释。

        对方并没有像之前在众人面前那样,维系着完美无缺的笑容。

        在白日的阳光下,那双眼睛总是泛着温润的蓝色,像是黎明时的天空;然而此刻,深沉如墨的夜色下,比起天空,她更容易联想到深海,其面无表情的模样更是增添了几分难以接近。

        沉默良久,如果不是先前听过他开口讲话,她几乎要以为对方口不能言之时,楼洵开口问道,“你知道……这个院子原本的用途吗?”

        声音很轻,几乎要随着拂面的微风而消散。

        许桐一脸莫名,“什么?”

        虽然她之前的任务不乏与达官贵人接触,但比起认识陈设和判断这种前期侦查,她更擅长的是记住地图,通常记载着书房,暗室,地牢这种可能存放秘密的位置。

        由于刚才被领到这时,依托夜视的能力,她并未点灯,只大致看了眼家具位置,感到没有威胁后,便倒头躺下。

        此刻显然触及了她的盲区。

        楼洵的表情也透露着些许茫然,许桐甚至怀疑自己看到了后悔的情绪,但当她眨了眨眼时,却发现对方依然端的滴水不漏,再无泄露一丝一毫。

        楼洵突然叹了口气,扬起些笑容来,冲淡了僵持的氛围,“洵今日叨扰姑娘了,还望姑娘早日歇息。”

        待对方离去许久,许桐仍在思考。

        回忆起来时的路上,那孟小公子似乎想说什么,又强行憋住的古怪神情,再想想慧眼如炬,剑术无双的世子,再加上方才这人——

        王府里奇怪的人真多,不愧是皇亲国戚,和世家比起来,水也很深啊。

        ——

        次日,楼洵一大早就被世子唤了过去,先收到一支凤凰图案的糖画,因为秋日寒凉,仍然保存完好,甜丝丝的味道在空中弥漫开来。

        程宿秋在放下笔,揉揉手腕的间隙,就难得看到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拿那图样如何是好的样子,不由失笑,“明年这时候我们总该回来了,到时候再去买一模一样的便是。不过这回,可莫要再赶上卿染病休息的时候了。”

        楼洵笑意渐深,应承下来,心中却道,且不说明年能否成行,摊主又是否依然前来,即使是完全相同,也与今年不一样了。

        思及此,心中异样感再次泛起,只是眼下,被强行一笔带过。

        等殿下讲完昨日的奇遇,楼洵终于发现,自己昨日误会大了。

        毕竟任哪个臣子看,自家主君出去玩乐一趟回来,带了个容貌美艳的市井女子,还将其安排在妾室的住处,而这趟出游还是自己建议的,怎么看都只能往一个方向去想。

        于是,程宿秋听到对方的猜测后,差点手一抖,将整杯茶水洒出来,“等一下,本殿下在你心里就是个强抢民女的形象吗?”

        原来昨日她困极了,只随口对管家吩咐,要安排个离住处近些的位置。

        然而手下人显然思路也跑偏到一处去了,便用了此刻的误会。

        扶额半晌,程宿秋不得不面对这个造谣一张纸,辟谣跑断腿的麻烦事实,“罢了,马上将管家叫过来。”

        耳边却响起一声轻笑。

        程宿秋猝然回头,正撞上他来不及收起笑意的弯弯眼眸。

        登时气极,然而又怪不到这人头上,斜睨一眼,“卿莫不是天生来克我的?”

        的确,自打这人来了之后,她的情绪起伏是一日比一日大,越发难以维持住曾经的君子端方。

        楼洵失笑,由于一手正拎着吃食,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试图掩住笑容。

        下一刻,手腕却传来温热触感。

        程宿秋蹙起眉头,打量着那道狭长伤口,问道,“这是何人所伤?”

        ……

        坏了。

        楼洵终于想起来了。

        好在早上虽然是魂不守舍的状态,至少还清洗掉了干涸的血迹。

        此刻伤痕红白交错,在玉石般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没什么——”

        如果说出来是被自己的剑划伤,楼洵已经可以想象届时世子的表情了,而且势必会牵扯一堆问题,更难以解释。

        程宿秋注视着他半晌,片刻才笑道,“无事,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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