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情终
“你在说什么呢?浓浓。”吴知文苦笑道,“是谁传了这般谣言?叫你如此误会我。”
他打定了主意不承认,并且想借着回忆勾动邱意浓的思绪,“我真心相待的,从来都只有你而已。你忘了吗?每年你的生辰不论我身处何方都会赶回来,你待我亦是情真意切,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呢?”
一道冰凉的感觉抵住了他的下巴,却是邱意浓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将包裹匕首的布解开后用它勾起了吴知文的下巴。
这感觉并不好受,遑论刀尖正抵着他喉头,叫他丝毫不敢动弹。
“浓浓,你这是做什么?”
邱意浓没有答话,只用一种仇恨的、厌恶的眼神看着他,她收刀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倒地的吴知文,“你知道吗?十三岁那年的少年郎,是我最爱的人。”
带着桃花从江南归来的少年,是那般鲜活明媚,意气风发。那般炽烈直白的欢喜,犹如绝世珍宝,无与伦比。她那时候觉得,怎么可以辜负真心呢?所以她用真心换真心,只是她没想到,真心间的分量也是不同的。
“可你偏偏杀了他。”
吴知文不懂得她的仇恨,见邱意浓收回匕首说起往昔心中一喜,只觉事有转机,他忙挣扎着抓住邱意浓的衣角,言辞恳切,“浓浓,那一直都是我啊!我对你你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过。”
“你闭嘴!你不是他!”邱意浓厉声呵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狰狞,“他死了!吴知文,是你杀了他!”
她俯身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而后,在吴知文难以置信的神色中,覆脚而上,一点一点地碾了过去。
十指连心,手指被碾压的吴知文忍不住呻吟出声,细碎的声音从他喉咙中跳出,等到邱意浓移开脚时,他的手指已然血肉模糊。
他这番痛苦的模样似乎取悦了邱意浓,她移开了脚,而后就听见她发出一段银铃般的笑声,“痛吗,吴师兄?你可知道,当我知道我爱的少年死去之时,比这痛苦多了!”
吴知文满目惊恐,望向这个陌生的俯着身神情愉悦地观赏他手指的女人,“你疯了!”
邱意浓神情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对呀,我疯了。”她望着身下人满脸不解与恐惧的模样,低低发笑,“你我夫妻四载,你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的。”
她神色莫名,一手箍住他的下巴,迫使二人四目相对,“我知情深不寿、人心易变,所以我做过许多预案,我的少年,可以消弭于时光、可以变心也可以与我好聚好散。”这声音带了丝丝凄厉,吴知文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悲哀。他心头一颤,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只听她继续说道,“可他独独不会杀我。”
“他从来没与我立过什么白头之约,所以若是不多此一举,只回来与我说清楚,我会真如你预想一般放手。”燃烧的烛火将她的眼睛照得尤为明亮,里面是吴知文看不懂的坚决,“既然你杀了他,那我也只好杀了你了!”
这都是什么胡话!吴知文心中惊惧,明明从始至终都是他,哪儿来的为以前的他向现在的他报仇的想法?疯了!
这次怕是在劫难逃!望着疯狂的邱意浓,吴知文心头明悟,他艰涩开口,终于放下一切的伪装,“我有什么错!利欲熏心之人比比皆是,你如今不也好好地站在这里?”
是,他是曾为了权势动过妄念,在知晓白马寺外偶遇的女子是魏家小姐后起了贪念,想做出发妻独自在家意外亡故的假象,可事败后他就收了手,再没起杀心。她不是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吗?他又没真要她的命!
“是你主动收的手吗!”那喉间的手瞬时收紧,叫吴知文一时间有些难受,好在她很快放开,房间满是邱意浓的呵斥,“吴知文,你好不要脸!明明就是魏家的议亲之举不在你的计划内,你为了你那脆弱的虚荣心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者而已!”
那双眼睛里全是轻蔑,仿佛他整个人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吴知文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忽而低笑出声,“浓浓,你可真了解我呀。”
确实,他在还未与魏家小姐书信相交时就起了恶念,他知邱意浓肯定会打理城西的小院,总有一段时日她会是独居,若是期间出了什么以外,与他这个进京赶考的丈夫有什么干系呢?所以他想到了买凶。
本来是想演出一段发妻亡故,丈夫悲痛欲绝后渐渐走出情绪再遇真爱的戏码,谁能想到魏家小姐竟那般迫不及待?加上杀妻之事失手,他才换了方案,想在家乡塑造出一副自己逼不得已的形象。被休弃的名声可不好,且他知邱意浓待他情真意切,所以并不担心和离一事。可到头来,算计人心之人终被人心所误。
他努力望向邱意浓,她已然平静了下来,神情淡淡,眉眼变回了他熟悉的模样。吴知文一直知道,他的妻子很美,身上有一种书卷气,平日里是个极爱笑的姑娘,温柔和善。
对于出身农门的他来说,她本该是他一辈子可望不可即的人,可科举让他们有了相交的机会。真正相处之后,才会知道这个姑娘有多好,会顾及他的自尊为他送旧书、会记得他的喜好为他安排饭菜、会给他送生辰礼物从来不因为出身相轻于他,那是吴知文遇到的最单纯的善意。
他曾经是真的心悦于她,所以,在江南时想要将春景带回给她,即使花费颇多,租换了许多匹快马;所以,他费劲心思备齐聘礼,求娶于她。可是于他而言,这世上的许多东西都比男女情爱要来得重要。他受够了贫乏、低贱的生活,他要权势、要地位,他要出人头地、平步青云,于是,他也顺理成章地忘了这是他费尽心思娶来的姑娘。
神女之所以高高在上,就是因为她可望不可即。
当他真正娶到心心念念的姑娘之后,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珍珠也渐渐消磨了光泽。像他这种人,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情爱只是一味调剂品,也许在他飞黄腾达后,他会在回忆往昔时为之叹惋,悲于世事两难全,可他绝不会为了情爱放弃图谋。
邱意浓当然是了解他的,所以她说她接受人心易变。他只错在被前途迷眼,忘了她也是个不逊男儿的姑娘,亲手斩去了她最后一丝柔情。
他笑得艰难,脑海中念头纷呈,望着邱意浓漠然的面容,突生不忿,我都要死了,你凭什么这般平静?于是,吴知文开口,话语中满是恶意,“那么浓浓,你知道吗?我幼时的知恩图报,只是为了叫师父心软收下我,娶你,也只是为了让他对我更尽心。”
底层的生活更能让人看尽人情冷暖,幼时的他在人群终看见县令出门的排场时,就下定决心要一路往上爬。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只是顺着世道为自己披上君子的伪装。
“我知道。”这般回答叫吴知文惊愕,他紧紧盯着邱意浓,犹有些难以置信。她平静地望着他,眼里没了诸多情绪,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你不必激我,我从来就觉得,一个人有野心并不是什么错。哪里有真正十全十美的完人?我不马上也要手染鲜血了吗?”
“我和父亲都知你的小心机,可人在困境中想要将自己的处境变得宽松一点并没有错。”她顿了顿,“而且,你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真心与假意,我还是分得出来的。”若他当真只有算计,她怎么可能将真心奉上,招赘不比这好?
只是一念成魔,便再没有挽救之机。
吴知文突然大笑起来,神情间满是讽刺。良久后,他喘着粗气开口,“浓浓,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一生,当真只喜欢过你一人。”
“噗——”
一声轻微的匕首入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邱意浓半跪着,将匕首送入了吴知文的心脏。
“哦,不重要了。”她如此回答到。吴知文眼睛睁得大大的,正紧紧地盯着她。他死前在想什么呢?邱意浓不知道,送入匕首后,她怔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吴知文的尸首,良久过后,才伸手阖上了他的双眼。
她亲手杀了他。
邱意浓扯出一个笑容,而后起身环顾,想要清理现场,但她转眼就见匕首消失无踪,却没有血流出来,吴知文喉间的痕迹、她怀中包裹匕首的棉布以及一些细微痕迹俱都消失不见……
石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还不快过来。”
“谢过大人。”她行至石愿身侧,说道,“大人,可以回程了。”
“嗯。”石愿颔首,掐诀后二人便了无踪影。
烛台里的蜡烛还未燃尽,烛火明灭间,伤口间喷射出血液,染红了裳与一旁的被子,烛台四周也渐渐被流下的血液覆盖。也不知过了多久,烛芯终于燃尽,房间重泯黑暗……
半道上,邱意浓思虑良久,还是问道,“大人,您能将吴知文的图谋告诉魏家小姐吗?”毕竟是一片真心,总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石愿望了邱意浓一眼,她还未取愿果,这倒也能算在愿望内,只是……罢了,帮人帮到底。
“可。”
“谢过大人。”
回家后,邱意浓立马换了衣物,她的鞋底还有血迹,正想着收拾好明日处理,就见鞋子一点点消散,很快没了痕迹。
是已经离开的大人的手笔。她运道真好,召唤来这位心软的大人,邱意浓这般想到,遥遥向石愿离去的方向道谢,而后不免回想起归途中那位大人问她的问题:
“于你而言,爱是什么?
她那时有些怔愣,却也明白石愿是在问男女间的情爱,她不懂这位灵族的疑问由来,但还是很快回答:
“大人,于我而言,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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