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许愿

春分那日，邱意浓早早地出了门。她先去市集买了几个肉包子，然后才向去天工巷走去。

        天工巷住的几乎都是工匠人家，甫一走进，就能听见些敲敲打打的声音，邱意浓行走其中，而后，叩响了一座木门。不一会儿，一个总角少年从门后探出了头，“邱姐姐，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邱意浓朝他笑了笑，“恰好家里的笔不好写了，我就赶早过来取笔了。”

        “爷爷才刚开工呢！”少年今年不过十岁，神色中还一派天真。

        “那小满还不去学手艺？”邱意浓故意逗他。“哎呀，姐姐，我这不是来给你开门吗？”小少年一个“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让她笑弯了眼。

        “陈工。”敞开门的房间中正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邱意浓唤了一声，将提篮中用油纸包着的包子拿了出来，“这是我给您和小满带的早食，我放桌上了，您记得趁热吃啊。”

        “如何叫你破费？”那老者皱了眉，“快拿回去。”

        邱意浓没有同意，只说：“又不是单单给您的，小满这般可爱，这是我这个姐姐给他的礼物。”

        陈工匠沉默地看了一眼满脸渴望的孙子，终究还是点了头。他快速地将手上的笔杆处理完，拿出之前就已经晾晒好的笔头和备下的笔杆，“你稍微等等，我这就给你做笔。”

        “不着急的，陈工，您慢慢来。”

        陈工匠只笑了笑，手上动作却很快，上胶、镶笔头这些工艺他是熟手，不一会儿就制成了好几支毛笔，他起身将毛笔递给邱意浓，“你知道该怎么晾晒笔，就早些拿回去自己做这一步吧，我就不留你了。”见她要拿银钱，他眉头一皱，“又不是什么好毛，值不了几个钱，快些拿走，别叫你爹等急了。”

        邱意浓手一顿，无奈地看着肃容的老者，“那就谢谢陈工了。”

        等她离去之后，陈工匠正想继续做活，却听到小孙子的惊呼，“爷爷快来！”他忙走过去，只见油纸包边，正摆着一串铜钱，追上去还是不可能了，那姑娘惯会装乖卖巧，与她歪缠，指不定又送些什么东西来。陈工匠收了钱，心中一叹：是个好孩子，只可惜，遇到了吴家那混小子……

        邱意浓回家的时候，邱举人正拎着香火准备去春祭，看见外归的女儿，向来严肃的脸上立马带了笑，问道：“我正要去祭祖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待会儿给你买回来。”

        “我买了些春菜，家里也没什么需要添置的，唔，阿爹若是见到有卖椿芽的，买些回来吧，旁的便没有了。”邱意浓想了下，笑答她爹，“爹路上可仔细些，早点回家来。”

        “知道了。”邱举人见女儿要求简单，只觉得心中酸涩，女儿在他面前，终究不如以前肆意了。于是他嘴上如此回答，心里却想着待会儿去裁些新布好叫女儿做身春衣穿，他女儿正值二九年华，合该穿的漂亮些。

        邱家人口简单，邱举人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嫁到了临县，逢年过节才有往来，邱意浓的母亲又在生她那年难产去世，邱举人害怕娶了续弦之后再不能全心全意对邱意浓，叫她受委屈，也一直没有再娶。如此，邱举人一离开，家里就只剩邱意浓一个人。

        “浓浓！”桃灵飞了出来，声音雀跃，她虽可以控制着不叫普通人看到自己，可若邱意浓总对着虚空自言自语，也叫人怀疑，因此，邱举人在家的时候，她常躲在桃树里不出来。眼见今天得了机会，她忙飞了出来。

        “你今天出门好早啊，去干嘛了呀？”小姑娘声音润润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好奇。

        “去取笔了。”邱意浓轻轻地揉了揉桃桃的头，温声答道。

        “今天春分呢！”小桃灵这才反应过来，“浓浓，你要召唤愿吗？”

        “是呀，办法不还是桃桃告诉我的吗？”邱意浓将笔晾晒起来，去厨房归置起春菜。

        “那我不就是能见到愿了！”小桃灵兴奋极了，围着邱意浓一圈一圈地飞舞，灵族繁衍不靠生育，全看运气，这座小小的恒安镇，除了四时路过的风灵以外，她还没有寻到旁的灵族，因此一听到要来新的灵族人，她即是好奇又是期待，“也不知道来的是哪个愿呢？”

        “哦，愿还有好几个？”邱意浓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呀，听说愿族不论出生年月，都以同辈相称，如今在世的，是三姐弟，排行第二的石愿前辈是最厉害的，好多灵族都打不过她呢！”小桃灵说到这嘿嘿地笑起来，“我好想见见她哦。”

        “那我可以指定召唤她吗？”

        “唉~不行的，浓浓不用为了我这样啦。愿接愿望都是随自己心情的，他没到之前，谁都不知道是哪个愿来偿愿的。”小桃灵叹了一口气，整只灵都低落起来，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样子看着很叫人心疼，邱意浓蹙了眉，摸了摸她的头，“也许接我愿望的就是她呢？桃桃知道的，我运气一直不错。”

        “也是哦。”小桃灵一下振奋起来，“浓浓，冬风哥哥说他族内的长辈教他，若是用这个方法召唤愿别那么实诚。”

        小姑娘说到这儿的时候还有些不解，“诚实不好吗？”随之又抛到脑后了，“每个愿对食物的喜好都不一样，你要是写得太清楚了也许愿嫌麻烦就不接了，就稍微把你的愿望简化一下，心里诚恳一点，一般闻着香味的愿就会过来了。冬风哥哥说，这就叫把人骗过来杀。唉，你们大人的世界好麻烦啊~”

        小姑娘声调婉转，抑扬顿挫，很有些说书的天分。邱意浓噗嗤一笑，揉了揉她的头，“要是不诚实可以保护自己的话，偶尔还是可以撒撒谎的。”

        愿望还有香味？不过灵族嘛，也不能用人族常理推断，她也没有过多在意。

        邱意浓将一支晾晒好的新笔开了笔，又取出其他三时之极备下的墨纸砚，犹豫片刻后，提笔写到：吾之愿，复仇。——平湖县恒安镇，邱意浓。

        “桃桃，写完了就可以了吗？这纸需要保留下来吗？”

        “不用了，写下去那一刻愿就知道了，这纸想怎么处理都行。”藏于桃树枝桠间的桃灵意兴阑珊道，唉，好想知道浓浓的愿望哦，可是她不给我看。

        邱意浓闻言松了口气，能不留下把柄当然最好。她去厨房点燃纸张，灶台边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她的半张脸，半明半暗间，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素来恬静的脸庞上竟多了几分阴森的寒意，叫人心头无端发毛。

        “浓浓，你好了没有啊。”小桃灵的声音在外间响起，邱意浓瞥了几眼燃尽的黑灰，起身拍了拍手掌，扬声答道，“来了。”

        ——

        石愿接到这个愿望的时候，正在仁朝的国都之外与如愿喝酒。娟秀的墨字漂浮在两人中间时，对面着一身玫红色纱裙，正慵懒地靠坐在行云上的女子娇笑几声。

        “这味儿闻着怪香的，不过嘛……”女子盯着复仇两个字，这类夹着仇恨的愿望，一个不小心，就会淬毒，“反正我是惯不耐跑这么远的。”

        石愿望着娟秀的字体，觑了面前女子一眼，终究还是打了道灵光上去。

        女子被她这番动作气得放下酒杯，一下坐直了身体，不满地看向石愿，“石愿！你别因为你实力强就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我可不一定每次都能及时救你。”

        “闻着挺好吃的，你知道，我就这么个喜好。”石愿有些心虚，然而她独身多年，虽与同族姐弟关系要好，但一时也学不会装乖卖巧，见面前人因她这话瞪了眼，只好低声讨好，“如愿姐姐，我会注意的。”

        如愿瞪了妹妹一眼，并不信她这话，“我还不了解你？看着孤僻难以接近，实际上最心软不过。”她们姐弟三人以愿望为食，石愿实力强大，神出鬼没，除了召唤能寻到她以外，一般灵族很难私下找到她，因而外人总觉得她难以接近，是个孤傲的高人。

        哼，都是屁话！美人在心里忍不住爆出一句粗俗之言，姐弟三人，她是个没有心的，小弟是个笑面狐狸，独这个外表冷漠的妹妹，对异族心软又宽容。

        “那些凡人女子的爱恨情仇与我们有何干系？”她皱了皱眉，“你心软要帮她们我不管，但你要答应我，需得清理完毒素之后再食恶愿。”

        “好。”石愿微微颔首，“看被束缚的凡人女子自救不是很有趣吗？只要拉她们一把，她们就会蓬勃生长，姐姐，那副场景很美的。”

        “罢了，你只要能保证自己安危，我才不管你。”如愿理解不了她的审美，得了保证后又如同没长骨头一般窝回行云中，肩上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滑下去，露出一节白润的香肩，瞧起来甚为媚人。

        石愿对这副美人醉卧图习以为常，没有丝毫反应，只收起了桌盏与酒，说：“我走了，姐。”

        如愿摆了摆手，只说，“中毒了及时跟我讲，别逞强。”

        “嗯。”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刚刚还在云层中聚会的两人瞬息失去了踪迹，仿若这里从未有人存在过。

        从空中放眼望去，大地上满是朦胧的新绿，石愿在这无边春色中行走。恒安镇离都城不算太远，地理上属北方，这不，南方的一些地方已春花烂漫，恒安镇大多数的树木才刚发新芽。

        石愿今日穿着月牙白色的衣袍，她没有遮挡面容，姣好的容颜吸引了无数道目光，但她挺拔的身姿和冷淡的面容衬得她气势逼人，倒也没人敢接近她。

        一刻钟后。

        一座安静的小巷中，石愿叩响了一扇青黑色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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