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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教训


三姐熬了半晚上,产房里总算传来了婴儿哭声,说是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贾琏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遣人去各处报喜,凤姐也跟着忙碌不已,唯有三姐闲着,进了产房去看姐姐。

        满室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三姐看着被血迹染红的被褥握紧了拳头,走近去看时,二姐已经力竭晕了过去,几个丫鬟正在为她擦拭身体。

        三姐又仔细问了大夫和产婆,确认二姐无事,才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到了第二日午间,二姐才清醒过来,尤老娘陪着她一起逗孩子,又叫三姐回家去歇着。

        她虽困倦,倒也撑得住,趁着院子里已经来了一波客人空闲之际,先去找了王熙凤。

        那凤姐正心中抑郁,食不下咽,平儿苦劝也无法,见三姐来了却陡然来了精神,笑道:“妹妹来了多次,还是头回有空来我这里,不知有何见教?”

        三姐自然发觉她的变化,只做不知,开门见山道出来意:“我听闻琏二奶奶在外头放印子钱,不知是真是假?”

        “笑话,你何时听说我们这等人家出去放利钱?想必是谁急着立功,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就急急忙忙向妹妹告状了。”王熙凤并不疾言厉色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如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冷笑着刺了两句。

        三姐度其言行,仿佛真是个受了冤枉的少奶奶,若是没有证据,少不得被她给蒙蔽过去。

        “你也不必狡辩,我既然敢说,手上怎会没有证据?”三姐说了几个人名,才见王熙凤微微变了脸色。

        正如凤姐想不到放印子钱的事连枕边人贾琏都不知晓,三姐却从哪里得知了这等绝密消息,三姐也万分想不到贾府家计艰难,竟然已经到了要靠管家奶奶放高利贷维持排场的地步。

        “既然你都知道了,此行何意,不如直说。”王熙凤注视着她手中长剑,又与平儿对了颜色,才不情不愿地说道。

        “马上收手,往后也不许做这个。”她看着愤懑不平的凤姐如是说着,“可以做到吗?”

        王熙凤不料她并非想要什么好处,而真是来多管闲事的。神色一变就开始哭穷,“妹妹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怎知道我们家里的苦处,光是这一大家子下人,哪一个是好开销的?偏你姐夫又不是个能干的,外头没有俸禄倒还从家里偷钱花,我要是想不出挣钱的法子,这日子也没法过了。”

        三姐实在想不清楚,贾氏一门双公,以开国武将之豪奢、历代公侯之爵位,更有商铺田亩无数,到底多么能花钱,竟然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琏二奶奶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愿意放手?”

        三姐也不愿多听她辩解,“不做违法之事有那么难吗?历来花钱,不过开源节流四个字,我听说三姑娘在园子里兴了许多善政,难道琏二奶奶管家许多年,这些也都想不到?”

        “姑娘为何偏要与我过不去,这其中诸般难处岂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王熙凤被她拿捏住把柄,顿如老虎被拔了爪牙,又摸不清三姐的意思,只好先服软,又道:“妹妹如今是发达了,若能拉拔你姐夫,我也不必这样……”

        “打住,你想赚钱天下到处都是财路,何必非要选这条路,就算是收上了银子,难道你拿着不烫手?”

        三姐转身离开,“我只说这一次,你好自为之。”

        王熙凤静默片刻,等她走远,恨得摔了碗,“她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

        平儿顾不上收拾残局,先来宽慰凤姐,又道:“她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眼看着府里是个无底洞,奶奶再怎么能干也填不满,不如及早抽身,好好教养姐儿哥儿,倒比一直熬着好。”

        凤姐自己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生性好强,不肯令人看低了去,即便小产过一回,也不想着好好保养身体,仍要逞强管家。

        可她辛苦奔忙,贾琏还是贼心不死娶了二房还把人领了进来,如今孩子也生了,她那妹子又分外得力,连老太太、太太也将她们一家当成正经亲戚来往。她管着家得了一堆埋怨,尤二姐倒是温柔和善人人都爱。

        良久她才点点头,“你说的是,去把哥儿抱来我看看。”

        三姐去提醒了一回,过了两日再问时,已听说凤姐收了本钱回去,连利息也没多要,放话说再不做这生意,略安心了些,给了他几两碎银子,“往后好生做事。”

        那人勾了帐又得了赏钱,自然千恩万谢不尽,藏了银子悄悄走了。

        三姐从小巷子里转出来,没走几步便碰见了卢子康,二人见了礼,叙过寒温,卢子康道:“我正要去寻方先生,不料刚出家门就碰见了先生,果真是缘分。”

        卢子康一边跟着三姐在街上闲逛,一边说起下个月就是他家二子成亲,特地来请三姐去喝一杯。

        三姐自然没有不应的,只是想起回家跟老娘说了这事,她一定又有许多话要念叨,不禁有些头疼。

        两人走到粮店的门口,正要分别,忽然听对面喧嚷起来,一时间都望了过去。

        今天这人三姐倒还认得,正是车行里做事的伙计鲁印,他推着一车的石灰仿佛是被人撞了一下,那石灰洒了一半在冒失的人身上,两人互不相让,登时吵得不可开交。

        卢子康悄声道:“方先生你看,那是个太监。”

        跟鲁印吵架的人虽穿着寻常衣裳,可面白无须,行动举止都与常人不同,稍加注意就能分辨出来。

        照理说京城中的百姓也没谁会故意去招惹采买太监,但鲁印平日便脾气暴躁,又是太监撞了他在先,故而火气上来,不依不饶地往下三路骂去了,那小太监羞愧难当,再想息事宁人也不成了。

        眼看就要打起来,三姐顿时加快了脚步,上前制止了两人。

        “区区小事,何必如此?”

        车行的伙计认识她,一时不敢造次,小太监却是见到她手提长剑英武不凡,也没出声顶嘴。

        “这等小事也能吵起来,岂非你二人都有错,两厢赔罪,此事便了了。”

        听她这样说,自认为是自己人的鲁印先不干了,“方先生,你有所不知,方才是他故意撞过来的,我不过骂了两句,也算做错了吗?”

        小太监也红了眼睛,“要不是你一直往我这看,谁稀罕教训你。”

        三姐本以为只是意外,没想到还有这等前情,问道:“你为何要盯着他看?”

        “小人不过是没见过太监,多看了一会罢了。”鲁印目光闪烁,嘴硬道。

        三姐分辨他二人神色,想必不只是看看这么简单,“他又没多长一只眼睛,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鲁印仍觉不服,梗着脖子不说话。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若不是生计艰难谁愿意进宫去?”三姐知道一时半会也说不通,只好强令他赔了不是。

        这小太监也乖觉,领会了三姐的意思,便向鲁印道:“对不住,我不该故意来撞你。”又忙着将大块的石灰给他搬上车,不敢多留就跑了。

        鲁印不领她的情,推了车就走。卢子康怕她觉着没趣,又请三姐进店喝杯茶,闲聊一会。

        三姐近来看了许多异世的书籍,本来还不觉有什么,今日却认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与世人格格不入了,她觉得鲁印做错了,可鲁印连“歧视”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心中怎能信服。

        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看来圣人也遇到过这种情形,不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三姐回家时,宝蟾正在沙地上用树枝练字,连三姐已走到她身后都不觉。

        她看了一会,见宝蟾已能将自己的名字写得不错,开口笑道:“如此用心向学,将来书法笔力只怕不下于欧阳永叔呢。”

        宝蟾臊红了脸,“先生您千万别取笑我,我哪能同欧阳公相比,要是我的学问有他老人家万一,就是三生有幸了。”

        “你还年轻,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三姐叫她进书房,将自己原先抄写的课本拿出来,“你在家中替我将这些誊抄一份,若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前几个月家中尚且拮据,尤老娘对三姐点灯熬油耗费纸墨都颇有微词,宝蟾更是不敢轻易进书房动笔墨,如今家里富裕了,也不必多顾惜这些了。

        三姐走出书房,心中正盘算着加一张桌子扩建书房,尤老娘也从贾府回来,奇道:“往日天不黑不着家的人,今儿怎么回得这么早?”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万里无云,晴空如碧,那太阳尚有一团光晕半挂在天边,便决心明日再说卢家的喜事,因答道:“事情不多,回来陪伴母亲。二姐哪里如何了?”

        “那二奶奶说你姐姐生产伤了元气,要把哥儿抱去养。也不知她怎么这般能说会道,明明是抢了二姐的孩子,偏她说得像是为了二姐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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