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的人，受伤以后，会把自己包裹起来，装冷淡，装作若无其事。
江泠就是这样的人。
她本就性子冷淡，回来以后，不笑也不怎么说话，依旧每天早出晚归，照常练舞。
她话很少，冷静地过分。
在她身边时，沈烈故意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她要么只是点头要么摇头，又或者敷衍地回几个字，没有一点生气。
她越是这样，沈烈越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难过。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个星期依旧没有好转。
沈烈发现，给她时间，让她自己走出来，全是无稽之谈。
沈烈进入舞蹈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空荡明亮的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她闭着眼睛，随着音乐在起舞，放空一切。
她跳舞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不可控制，这是一种变相的逃避。
人不能活在过去，总有一天要接受，要面对。有些事，不是假装没发生，它就不存在。
他要打碎这些，让她清醒，哪怕会疼。只有疼了，才能学会接受，然后忘记或者藏在心里。
“别跳了，跟我走。”一道冷冽的声线打破了宁静。
少女听到声音，睁开眼睛，却全当没有听见，动作没停，若无其事地继续。
沈烈上前，拽住她的手，强行让她停下：“你还要这样多久？”
江泠被他一凶，所有的情绪都爆发了，反问他：“这样是什么样？你又凭什么指责我？”
“你还要逃避多久？”他死死地看着她。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她眼神很冷，全身都是刺。
他嗤笑一声：“那你倒要看看，我能不能管？”
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沈烈直接将她拽了出去，她一路挣扎，用力去掰他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牢固。
走了一会，她忽然停止了挣扎，身后安静下来，任由他牵着。
她自暴自弃地想，随便吧。
所有的一切，都随便吧。
沈烈回头，就看到她低着头，眼神停留在脚尖，看不清表情，他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他停下来，她也被迫停下。
她没抬头，声音干涩，问他：“要带我去哪？”
他挑起她的下巴，却在她抬头时，心里一颤。
因为他看到，她的眼眶红了。清冷带刺，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发红的眼尾，他的语气不自觉温和下来，带了些无奈：“委屈了？”
她一把打掉她的手，没看他，也没说话。
他低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头：“真跟我生气呢，只是想带你去吹吹风。”
夕阳下，两道身一前一后，最终在校门口停下。
高档的黑色，是一辆很酷的跑车，大气又拉风。
他开车的速度很稳，现在已经入秋，但车内是封闭的空间，空气闷热。
想开窗。然而指尖还没摸到按钮，下一秒，车窗缓缓地降下来，清凉的风灌进来，热气一点点散去。
很多事，她不说，他也知道她想干什么，并且很快实现。
就像现在。
江泠趴在窗口，看向远方，她好像从没认真看过这个城市。她解了发绳，一头长发散开，任风吹乱。风掠过她的脸颊，凉凉的，很舒服。
那些不好的情绪，渐渐被风吹走了一些。
车内缓缓地响起音乐，律动鲜明，节奏轻快，很像他的风格，是他会听的歌。
片刻后，身后传来他的歌声，他的声音偏低沉，也有些沙哑，唱歌时会显得有几分性感，意外好听。
“socanyoujusttrustmetrustme
soicanjusttrustyoytrustyou
andwecanjusttrustfreetrustfree
andicouldjustloveyouloveyou”
……
江泠转过头看他。
他在开车，目光直视前方，只能看得到他俊朗有致的侧脸，右手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跟着音乐的律动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轻敲着，莫名合拍。
他继续唱。
“想要问你信不信我的爱
不是谁都能保护你因为爱
如果你问信不信有真爱
我只能说试试看我的爱”
她不知道，这是他故意为之，还是只是巧合，又或者一切刚刚好。
这歌词，就好像在无声地问她，是否相信他的爱，能不能信任他的爱。
夕阳下，有光照进来，少年一头黑发，眉间细碎的发被吹乱，白色玫瑰花衬衫，一如初见他的样子，少年感十足。
好像什么都变了，他没变，还是那个肆意狂妄又热烈的少年。
他侧脸线条分明，那束光，不偏不倚，打在了他衬衫上的一朵玫瑰上，生动明媚。
许是她的目光停了太久，沈烈似有所感，偏头朝她挑了一下眉，脸上挂着痞气的笑。
江泠没动，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她别过头，倏地红了耳根。
只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渗入了她的心脏，给了她强烈的撞击，分量太重，几乎要让她承受不住。
他没再看她，继续开车。
她捂住胸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沈烈就是这样抓着她的手覆盖在心脏处，让她感受他的心跳。
然后对她说，现在，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了么。
她没再看他一眼，不敢再往下想，一路吹着冷风，却还是觉得脸发热、发烫。
车在海边停下，两人走进沙滩里。
初秋，还是燥热的，海边的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带着海的味道。
沈烈忽然问她：“看过日落吗？”
还没等她回答，他又说：“完整的一次日落。”
“没。”她站在风里，感受着海的气息。
沈烈似乎就是在等这个答案，他弯唇：“那现在带你去看。”
很多人都热衷于看日出，却很少人会想要等一次完整的日落。
沈烈走在前面。海水翻涌，偶尔漫上来，江泠没躲，很快湿了鞋子。
他回头：“怎么不躲？”
江泠没觉得有什么：“湿了就湿了，你的不也湿了。”
他停下脚步，挡住了身后的夕阳，脸上是冷淡的笑意，“你跟我比？”
她挑衅，反问他：“不能比？”
少年笑容更盛，渐渐肆无忌惮，和他身后的光一样耀眼。
他喜欢她这样。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扯进浅水区，忽然奔跑起来，脚下一片冰凉，水花四溅，沾湿了裙角。
直到沈烈停下，将她带到一片礁石区。礁石崎岖不平，他长腿一迈就轻松上去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上来。”他看着她，料定她不会拒绝。
江泠不是矫情的人，几乎是没犹豫就把手放了上去。他抓住，又握紧，稳稳地将她接了过去。手上传来温热，还有他手掌的粗粝感，纹路清晰。
他没放手。
海水不时地打过来，冲刷着礁石，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天旋地转，斜向深海。
沈烈搂住她的腰，两人一下就近在咫尺，江泠知道他一定在看她，有些不敢直视他。
她闪躲的样子被他看在眼里。他认识的江泠，从来不会这样，还挺少见，于是他故意问：“慌了？”
江泠不说话。
他笑容没收，更肆无忌惮，手上的力度收紧，单手将她整个人都腾空一抱，抱到更高处，江泠被他吓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他，妥善落地的那一刻，她马上推开他，瞪他一眼。
他在一块平坦的礁石坐下，拍了拍旁边的地方，“坐这儿，这可是看日落最好的位置。”
江泠坐下，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眼前一片开阔，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干净到底的蓝。本就没有尽头，而此刻，天边那抹橘红色的圆，落在海天相连的地平线，天地相连，日落潜入海里，很神奇。
风很大，风声割裂了一切，浪声滔天。头发在空中肆意飞舞，猛烈的风好像要穿透她的身体，渗入细胞，进入心脏，所有的感官都敏锐起来，很疯狂，却全身沸腾。
风声，海浪声，远处有海鸥飞过，一切都自由。
落日与大海，暴烈和宁静共存，自由永生。
江泠把双脚伸进海水里，任由波浪翻滚，她仰起头感受狂风，“这里，很漂亮。”
“什么？”他喊了一声，风太大，他没听清。
“我说好漂亮，听到了没？”她靠近一点，放大了音量。
他微抬下巴，也靠近，两人几乎挨在一起：“你知道，日落是怎么彻底消失，黑夜是什么时候降临的吗？”
江泠偏头看他：“你知道？”
他看向远处，“黑夜白天，是两个极端，但你坐在这里，会看到日夜交替，日落在下沉，沉入大海，最后消失不见，紧接而来就是黑暗，而这个过程，很平静。”
如他所说，她看着橘红色的太阳陷进海里，大海一点点地将它淹没、吞噬，天边一点点暗了下来，即将迎来黑夜。
整个过程，很平静。
沈烈说：“看起来天翻地覆的事，其实很平静，或许每天都在发生。”
江泠听懂了，他是在告诉她，生老病死，是生命有常，应该学会接受。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很多事，她都看不到了。”
她想拿很多奖，想成为她的骄傲。却不想，奶奶始终还是先走一步。
他忽然问：“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我讨厌这个世界。”讨厌冰冷，讨厌伪装，也讨厌黑暗。
他也一样，讨厌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充满了罪恶。
他又问：“你相信吗？”
她不解：“相信什么？”
他双手撑在身后，目光坦然：“死亡是另一种自由，她会看到的，也会保护你。”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觉得死亡是自由。
人们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死亡，觉得那就是结束。
只有他说。
死亡，是另一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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