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北川最近有一个舞蹈大赛,江泠跃跃欲试,全心全意在练舞。
整整一个月,她都在为这个比赛而做准备,可最后要比赛的那一天,她还是没能登上舞台。
那天,她还在舞蹈室上课,却被一个电话意外打断,她很少有来电。
打她电话的人,是妈妈。
江泠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对方却很平静地说,你奶奶走了,你回来一趟吧。
江泠完全怔住,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为什么会这么突然,最后只是艰难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她什么都顾不上,连东西也没收拾就要离开。
江烨看她慌乱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江泠脸色苍白:“我得回家一趟,你帮我请个假吧。”
“放心,我会处理好。”
她道谢:“谢谢。”
江烨:“好了,快去吧,有事打电话。”
江泠坐上回家的高铁时,还觉得是很不真实,像一场梦。
列车外的风景在倒退,树木和湖水都远去,一切退回从前。
这么多年,奶奶留给她的记忆很有限,他们从小就是分开住。奶奶长得很秀气,年轻的时候是唱戏的,很喜欢京剧。
她和爷爷的故事,她不太了解,但每次去看他们,奶奶几乎在电视机前看戏剧,偶尔跟着唱几句,声音十分动听有腔调,爷爷则在一旁静静地喝茶,气定神闲。
奶奶会抚摸她的手,会跟她说年轻时的故事,她长大以后,演出跳舞时会用老相机给她拍照片,保存很久很久,然后说我们阿泠气质真好。
这些事,仿佛就在眼前,可其实,已经离她很远了。
高中寄宿,大学来北川,离她越来越远。
每次见面其实都是在说再见,可她总觉得,奶奶会等她。
等她长大,等她毕业,等她站上更大的舞台。
江泠还是不能接受,她就这样悄然离开了。她和奶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奶奶给她的,却是这个家唯一的温暖。
心口堵得难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她没有哭,没有流泪,只是靠着车窗,静静地回想了从前的很多事。
下了车,风有些大。
远远地,就看到了挂在高空中,白色的布在风中漂荡,一片死寂。
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是白色,很晃眼。
白色,那是死亡的颜色。
踏进门的那一刻,她有些发抖,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一切,面对真正的死亡。
她的父母很平静,看到她回来,给她递上一条白布,让她吃个饭再过来。
江泠不饿,也没心情。
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永远都能这么冷静。
他们从小就生活在小镇,办丧事自然信的是当地的民间传统,做法、送灵这些一并不能少。
江泠走进正厅,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黑白遗照。照片里,奶奶眉眼温柔,是笑着的。
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她喉咙哽咽,鼻尖酸涩,瞬间泪流满面。
法师摇铃,手里拿着符,念起一些听不懂的咒语,所有人都双膝下跪,紧接着压抑哭声传来,悲恸难捱,心脏骤停,几乎要让她透不过气。
她跪下。
奶奶,你怎么不等等我呢。
那就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吧。
这样沉重的气息,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她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了,法师再度摇铃,所有人都先后地站了起来,哭声停止。
江泠还跪着,四周讲话声响起,他们神态自若,全然不像是刚刚还在痛哭流涕的人。
他们毫不避讳,就现在灵堂前,热切地商量起来。
“一切看法师指挥,千万不要乱了仪式。”
“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不该哭,得心里门清。现在先收着,不然一会送灵可哭不出来了。”
江泠听到对话,脑袋一片空白,顿感全身无力,一下僵硬瘫倒在地。
强撑的情绪猛然崩塌。
死亡,白布,下跪,哭泣,原来统统都只是他们眼里的一场仪式。
难怪他们的情绪都收放自如。
悲伤的眼泪,压抑的哭声,沉重的痛苦,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可他们,明明都是最亲的人啊。
她缓慢地走出大厅,全身都没了力气,手紧紧地扶着门,院子里都是人,街坊邻居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着些八卦,嘈杂不堪,全然不顾这是一场丧礼。
江泠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吵。
她好像被困住了,困在了一场盛大的虚幻里,感受到不到风,也感受不到任何的一点温度,全是冰冷。
而周围太吵,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头上的白布在风中凌乱,她轻轻抬头,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
衣角忽地被人扯了一下,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
小女孩疑惑地看着她:“姐姐,景爷爷为什么一个人说了好多话?”
江泠心一紧。
她蹲了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爷爷说了什么?”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听清。”
“那爷爷,现在在哪?”
小女孩伸手一指:“你抬头看,在二楼呢。”
江泠抬头,看到二楼的长廊里坐着一个老人,他低着头,好像在喃喃低语。
她跑上二楼,一步都没停,却在离老人几步之遥时,脚步一顿。
因为她听清了他说的话。
“闻袖说,要看《百花亭》。”
闻袖是奶奶的名字,《百花亭》是奶奶最喜欢的京剧。
江泠上前,握住他的手:“爷爷。”
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哽咽,眼泪夺眶而出:“闻袖昨天还说,要再看一遍《百花亭》。”
她的爷爷,江景,一直正气凛然待人,事事严谨,不苟言笑,从不失态。
可现在,却只知道机械般地重复一句话,第一次在她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原来,真正难过的人,只有爷爷。
以前,爷爷奶奶在一起时,很少有什么亲密的举动,牵手、拥抱、亲吻,江泠都没见过。
大多数时候,爷爷就坐在奶奶的边上,安安静静的,话也很少。
但有些人的爱不明显,却一直存在,只是藏在深处。
江泠眼睛红了,她极力地忍住想要失声痛哭的冲动,可是爷爷已经这样难过,她不敢,再在他面前流泪。
这一刻,任何的安慰都匮乏,苍白无力。
和奶奶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是爷爷,她有什么资格劝他不要难过。
她拍了拍老人的背:“爷爷,风大了,回去吧。”
老人像是没听见一样。
江泠就这样握着他的手,静静地陪他坐了很久,直到他不再低语,手心的温度全是冰凉一片。
“爷爷,回去吧。”
良久,老人像是回过神,说了一声好。
江泠送他回房,看着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爷爷,你累了,睡吧。”
她不知道,她转过身关上门离开的那刻,老人紧闭的双眼忽然流下泪水。
后面的仪式,江泠都心如死灰,她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他们打着伞,就着电筒的光上路,去小镇的河边放烛灯。
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烛灯放了一盏又一盏,随水流而去。可烛灯点不亮黑夜,不会再有光了。
放了灯回去,还没到仪式开始的时间,可以休息片刻。熬不住的人都睡了,只有亲信都还在。
凌晨三点,世界过分安静。
不知道为什么,江泠忽然有一点想见沈烈。
她摸出手机,发现有十几个他的未接来电。微信也有他的信息,只有一条,问她在哪。
她手机习惯静音,回来急,也忘了告诉他。
江泠问他在哪。
他秒回:门口。
江泠走出去,门口却不见踪影,抬头那瞬间,看到沈烈就站在对面的那颗梨花树下。
他真的来了。
雨势渐小,风一吹,梨花树上残留的水就落了下来。
她声音轻得像风一样:“沈烈,我有点冷。”
乌云褪去,淡淡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眼里的脆弱太明显,无处可藏。
她全身都包裹着浓烈的悲伤,可她很平静,那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绝望。
沈烈抱住她,把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低声问她:“现在呢?”
还冷吗?
江泠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
他的拥抱从来都很用力。他的心跳很快,胸膛处也坚硬、滚烫。
就好像,她逃离了所有的虚幻,不再像是梦,只要她靠近,就能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度。
世界一片冰冷,只有他,是一团烈焰的火。
体温一点点回暖,像是本能,她伸出手回抱住他。
此刻,她终于确定,抓住了什么东西。
他爱憎分明,情绪从不藏着掖着,一眼就能分辨。
所有人都带着面具,他没有。
所有人都在伪装,他不是。
少年炙热的爱,触手可及。
“我不想回去了,可我…得送奶奶最后一程。”
沈烈心疼了:“那结束了,就回北川,我带你走。”
如果你不想留下,我就带你离开。
她退出他的怀抱,笑了:“好。”
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就在这等你。”
她摇头,这是她的事:“你去酒店等我吧,结束了,我给你发微信。”
沈烈只是看着她,没搭话。
三天后,走完最后一程,送完奶奶入墓,丧礼结束。
走之前,江泠去看了爷爷,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明,安安静静地喝茶。
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轻抿了一口,有些苦涩。
“爷爷,我回北川了。”
老人点头,挥了挥手:“去吧。”
江泠努力露出了一个微笑,看起来却还是很勉强:“下次我再回来看您。”
他语气淡淡地说:“好好跳舞,做你自己的事,不用管我,爷爷没事。”
江泠没有回头。
她知道爷爷心里很难过,只是他的悲伤,也和他的爱一样,深藏不露。
可她真的待不下去了,这个家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她只想逃离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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