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乔染不常来医院，对椹城二院的印象也并不好。苍白的地砖，反射着苍白的灯光，显得死气沉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十分刺鼻。
一路上，慕熙什么都没问，但乔染知道他的担忧。她强打精神，安慰道：“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爸出了点意外，他开车总是不小心……”
乔染说不下去了。
再不小心也不该出这样的交通事故，她控制不住地想到，如果没有离婚这件事在前，或许车祸就不会发生。
虽然从小到大，乔染和父母并不算亲近，但出了这样的事还是不免着急。她匆忙赶到了病房，看到父亲没有生命危险，才略微松了口气。
小护士看着文件夹，确认道：“是乔宇鸿的家属吗？”
乔染点头：“是，我爸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问题？”
小护士说：“气囊撞击导致的肋骨骨折，需要手术，后续的情况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好。”乔染说，“那什么时候安排手术？”
“马上，一会有别的同事过来，家属坐着等一会。”小护士回答完，就离开病房，去忙别的事了。
乔染还是没办法平静，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捏着额角：“所以人生就是充满了大起大落，怎么我爸就出车祸了呢？我还是想不通。”
慕熙拍了拍她的肩头：“想不通就不要想了，等叔叔做完手术，问问他发生了什么。”
乔染捂住脸：“早就劝他说，不要再去店里亲自忙了，明明分店都开了好多家，完全可以退居幕后当老板。非要搞什么独家酱料、食材创新……”
她吸了吸鼻子：“大早上还一个人出门采购，昨晚刚和我妈吵了一架，他怎么可能睡好觉？”
“他们为什么吵架，有什么可吵的啊……不是都要离婚了吗？过不下去就分开好了，吵架干嘛呀？”
乔染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些许哭腔。
其实这些原因她都能猜得差不多，这场意外也未必只是因为这几件事，但她还是忍不住地难过。
慕熙安静地听着，轻轻地拍乔染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女孩把脸埋进臂弯里，小声的言语，伴着细微的呜咽。两分钟后，她抹了抹脸，重新抬起头来。泪痕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微红的眼尾。
乔染想，如果自己是十几岁的姑娘，遇到这种事或许能靠着慕熙的肩膀嚎啕大哭。但她已经二十六岁了，这种场景不适合现在的她。
成年人的消沉只有一小会儿，片刻以后，就要放下所有的负面情绪，扛起整件事来。
她拿出手机，低头按着号码：“这事得让我妈知道，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现在还没去民政局办离婚证，还是合法夫妻。”
慕熙点了点头，说：“嗯，应该告诉阿姨。”
乔染打了三遍电话，都没有接通，只好发微信说了这件事。医院大概也是先给母亲打的电话，没有打通才打到了她这里。
看着父亲被推入手术室，乔染有些脱力地倚在椅背上，陷入沉默。
医院里有太多的悲欢离合，走廊椅子上的每个人，脸上都有似曾相识的担忧和焦虑。
乔染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想搜索一下肋骨骨折的相关信息，又怕搜索出的内容没法接受。她从来没涉猎过医学领域的知识，连父亲的状况严不严重都判断不出。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乔染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无意看到了农历日期，腊月廿九。广告推送提醒道，明天是除夕，别忘了和家人团聚。
乔染笑了笑，觉得有些讽刺，低声道：“今年大概要在医院过年了。”
慕熙说：“一起。”
“算了。”乔染看着手术室的灯，有些出神，“慕熙，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叔叔阿姨，还有娉婷，肯定都会等你吃年夜饭，陪我干嘛呢？”
慕熙抬手，勾了一下乔染的耳垂，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来我家吃年夜饭，然后打包给叔叔。晚上我们再来医院陪护。”
乔染只觉得耳垂一烫。
她想起慕熙回国后，两人重逢的那天。烟火缭绕的大排档，车内清苦的橘子水味，和别墅大院的夜景，还有那个走在她身后送她回家的人。
临别时刻，他也曾这样轻勾她的耳垂，弄得耳坠叮咚作响。
这应该是一个比较逾矩的动作，乔染却没什么排斥感，反而似乎习以为常了。
“不要把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想。”慕熙的声音很轻，有种让人镇定的感觉，“至少，我总会陪你。”
乔染怔然，而后突然笑起来：“这话你以前说过。可是慕熙，我们当年为什么会绝交呢？”
慕熙停住了，似乎没料到乔染会突然提起来当年的事。
片刻后，慕熙说：“我说过了，当年我是个傻逼，我不该在f国的港口上臭骂你一顿。我真诚道歉，昨天你说了，你愿意原谅我。”
昨天的生日会上，乔染是这么说过。只是到了现在，她突然想起来，他们当年的矛盾点并不是这件事。
“慕熙啊。”乔染吐出一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我没说过，我最讨厌你这样。所有人都觉得你好，你对每个人每个人都这么好。”
她浅浅地笑着：“别再对我好了，慕熙，已经太越界了。”
十多岁的时候，慕熙就曾跟在乔染的身后，说至少最后他会陪着她。可是最终出国的，说过最多伤人的话的，也都是慕熙这个人。
乔染知道，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不该这样想。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需要和慕熙保持最安全的疏离，才能在他离开时从容自若。
因为没人会永远陪着另一个人，他总会离开的。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压抑的氛围中，手术室的门开了。乔染看了看时间，恍然发觉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医生走出来，摘了口罩，对乔染说：“手术挺成功的，没伤到心肺，没什么大事。住院一周观察观察，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谢谢您。乔染说。
她瞬间放松下来，仿佛从半空中落回了实处，情绪都好了不少。
父亲被推了出来，转到普通病房。乔染跟在医护人员身后，一路小跑，生怕错过人醒来的第一时间。
慕熙站在病房门口，停了片刻，说：“乔染，那我先走了，我们都先冷静一下。晚上我再过来，有事叫我。”
乔染“嗯”了一声。
慕熙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病房。他仰了仰头，想起自己出国的那段日子。
刚到f国时很麻烦，语言不通。他的雅思成绩是合格的，但f国人说母语比较多，不愿意用英语和人交流。
他那时才十五岁，父母只管每月给他打钱，完全没有安排他的生活。到哪里住、吃什么、去哪完成学业，都要自己摸索。
一个月内，慕熙安定好了一切，找了一家画室。原本未来是很迷茫的，只是觉得对画画还有一点兴趣，不知前景如何，至少不算虚度光阴。
某一天，他突然接到祁谦急三火四的电话：“出事了出事了，染姐离家出走了！报警查到航班记录，说往f国这边来了，该不会去找你了吧？”
慕熙当时觉得不可思议，f国和椹城隔着山、隔着海，这么远的路程乔染怎么可能说来就来。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她是坐船到的，港口的海风吹起女孩飘扬的长发。她连行李箱都没带，一张机票，一张船票，就这样跨了八千多公里。
一如当年小姑娘莽撞踹开男厕隔间门时，脸上明媚的笑。
乔染在病床前陪了父亲一会儿，母亲就到了。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一方出了车祸，另一方做不到狠下心不来探望。
母亲还做了饭菜打包带来，说医院的病号餐很难吃。父亲做完手术只能吃流食，母女两个在病房里简单解决了午饭。
母亲收拾着饭盒，状似无意地说道：“等你爸好一点，我们就去领离婚证了。别墅大院的房子已经在张罗着卖，我跟你爸都有房子，你跟谁住都行。”
乔染点点头：“知道了。我这职业到处跑，住酒店时间都比在家多，在哪住都一样。”
心绪恢复了平静，乔染就觉得，刚刚和慕熙闹脾气实在不应该。
同意她在他家借住，早上亲自做早餐，还一路送她来医院。慕熙做的这些事实在挑不出错处，说他是二十四孝好发小也不为过。
但她听不得那句话。
当年慕熙就是说好了会陪着她，转身就一声不吭出国了。如今……
乔染有些怅然，别墅大院的房子要卖了，她也没有再和慕熙相处的机会了。果然这种话说出口，就意味着分离。
那年f国的港口上，她下了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慕熙。她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却迎来了那人的一盆冷水。
慕熙的眼神十分冷淡：“乔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高三？耽误几天课会落下多少进度，这种事还用我提醒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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