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风鸣山更幽(三)
四月一过,天气向暖。
这次剿匪不算什么大事,赵子义没打算敲锣打鼓弄得人尽皆知,只悄悄调了前锋营和神羽营。
他出发时天色尚早,太阳才刚刚漏了个头,晨光稀里糊涂的,跟沈雁北脑子里的浆糊差不多。
沈雁北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睡眼朦胧地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赵子义。“你不是就走十几天吗?而且昨晚不是已经跟你饯别了吗?还叫我起来干嘛?”
赵子义换了一身利落的短打,还没来得及换上薄甲。屋里光线晦暗,只有他眼睛明亮如星子,炯炯地盯着她。“我想起来还有两句话没说,所以不得不扰了沈女侠的好梦。”
沈雁北前一晚上脑子里全是刀光剑影,半截被赵子义拉起来,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赵子义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滦城各方势力一定会借机做不少小动作。我会留蓝瑛在滦城盯着,但是难说会有什么事发生。你乖乖待在北府里,不要乱跑,好好养病,知道了吗?”
沈雁北瘪着嘴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赵子义语气过于严肃,还是晨风透过门缝吹进来了,沈雁北觉得背后一冷,打了个激灵。“你会有危险吗?”
“出不了什么事。”
“我想跟你一起去。”沈雁北仰着脸问他。“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赵子义俯身看向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不如你想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等我回来以后我们一起去。”
沈雁北嘴角下拉。“我想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你做得到吗?”
赵子义犹豫了片刻,却只是弯腰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一吻,留了一句“等我回来”。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最稀薄的晨光一样。可是话音一落,他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沈雁北眼睛死死粘在赵子义后背上,恨不得跟着他出门去。她一直呆呆地维持着刚刚跟他接吻的姿势,半晌后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下,痴心以为还能抓到他留在空气中的体温,可是却只有冰凉的空气。
她心里软地烂泥一样,随便找个地方一按都是相思苦水。
天亮后小翠端着水进来梳洗,完了又端进来早餐。早饭居然有春饼,这是江南人爱吃的小吃,沈雁北在金陵吃过,随口跟赵子义提了,他便让厨房备了。
他走就走吧,还弄这些干嘛。沈雁北心里怨他一句,当着小翠陈英又说不出来,憋在心里憋地一肚子酸水。
她没什么胃口,自己捧了一碗粥在旁边。
陈英和洛阳踩着饭点进了门。陈英早饭的时候就跟沈雁北讲了不少他哥跟着赵子义东征西战的事,最后得出结论剿匪这种事完全是小阵仗,让沈雁北不用担心。
沈雁北捧着一碗白粥,问道:“你们兄弟俩武功不弱,是怎么到了赵子义手下的?”
陈英答地倒是大方。“我们小时候家里闹旱灾,家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了。当地的贪官贪了朝廷的救济粮,我们俩也差点饿死了。后来将军救了我们一命,我们就跟着将军了。”
不是什么新鲜故事,甚至平淡地都有些乏味。但是陈英却说地来劲了。“当时我和我哥倒在路边,两人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我甚至都看到了我死去的爹娘站在我面前,来接我走了。但是突然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来施粥,简直跟天神下凡一样。”
这个天神后面还跟着干粮白粥,沈雁北心里想想就想笑,但是也没打断陈英。
陈英包了一个饼,继续说道:“当时所有灾民都涌过来了,但是我和哥哥太小了,身上又有病,连挤到粥棚的力气都没了。是将军发现了我们,又看我们没了爹娘,就索性让我们待在北府里当个杂役,同时教我们些拳脚功夫。后来我哥功夫好,就成了他身边近卫,我跟着辎重队伍跑遍了北境。对了,当年我们来北府的时候,还见过大公子呢?”
“大公子?”沈雁北小心琢磨着这个称呼。
陈英还以为她不知道大公子是谁。“就是将军的大哥。那会儿的将军还不是将军,咱们府里说了算的是大公子。将军也是听大公子的。”
赵家一家人皆出身行武,人们见赵子义都称一声将军,可是他大哥赵子明却北称为“公子”。倒不知到底是其人风采翩翩,沾染了过多的书生气的缘故?还是因为他被迫离了军队,只能弃武从文?
“这是哪年的事?”
“说起来,也有十四、五年了,还真是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陈英自己都忍不住感慨了。岁月倏忽过,当年连粥都喝不上的少年,一转眼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我听说,这位赵家大公子是因为受伤才离开的光北军?他到底是怎么伤的?”
“这事其实有些蹊跷的。听说十三年前的冬天,在北境附近曾经发现了燕军的踪迹。当时光北军暂时交在李老将军手中,大公子奉命带了一个营的人去探查,可是结果,却带着一个营有去无回。”
陈英回味往事般地咂了一下,“当时同去的还有李老将军的次子,也一并送了命。咱们大公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原本大家都以为大公子也回不来了。谁知道,过了小半年,居然回来了,只是废了一双腿。问起来,说是住在了熔江山下的一户农户家里。”
“熔江山?”沈雁北被这个名字吓地神经一跳。
“对啊,就是那个山上全是岔路,连当地的猎户都不敢进的溶江山。说是当时晕过去了,醒来就在哪里了。”陈英看着沈雁北眉头紧皱,疑心自己说错话了,便越说越犹豫。
最后他小心地补了一句“我就知道这么多了”,盼着她可千万别再问下去。
“姐姐!”洛阳在旁边突然大叫一声,吓地满桌人都一激灵。
沈雁北看向洛阳。只见他学着陈英的样子包了一只春饼,正乐呵呵地递给她,满眼都是炫耀,好像做了多了不起的一件大事一般。
沈雁北松了一口气接过来,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居然把赵子义的大哥想成了那位给花溯溪写信的“熔江山客”。
熔江山虽然荒僻,但到底也不是什么私家园林,有何去不得。别说赵子明只是去养个伤,他就算是在山下买房置地,也不关她什么事。
沈雁北还是待不下去,便跟小翠交代了一声,翻墙去找秦莽喝酒。
时间还早,街上行人稀疏,酒馆也还没开张。她继续之前翻墙的风格,等着巷子里一个卖油饼的老汉颤颤巍巍地路过以后,便一抬脚翻进了院墙内。那老汉疑惑回头地回头看看,刚刚好像有个姑娘站在这里?是自己看花了眼吧?
“秦叔,我来蹭酒了。”沈雁北一点都不见外。
秦莽一点都不意外。他好像随时都准备好了沈雁北会来似的,乐呵呵地从酒窖里钻出来跟她打招呼。
“秦叔知道我会来?”
秦莽从地窖里爬出来。沈雁北刚认识他的时候是不足三十的壮年,如今他年过不惑,发福地厉害,沈雁北甚至担心他会不会卡在酒窖门口。“我早上听说赵将军出城了,琢磨着姑娘心里不痛快,怕是会想喝一口。”
秦莽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沈雁北瞪他一眼,瞥见他手里捧着的热闹的花雕坛子,就知道有好酒可喝了。
秦莽还是之前乐呵呵的模样。“姑娘身子不好,别喝冷酒。我把这花雕热了,陪姑娘喝一壶。”
秦莽去找家什热酒。好在他这里是酒馆,什么都现成。两人也不讲究,就在院子中央的小桌上摆了酒壶酒具。
花雕酒性柔和,酒味甘醇。
沈雁北抱着酒杯就有一点恍若隔世,当年她爱喝烈酒,喝酒的架势把男人都要吓一跳。可酒肉穿肠过,其实只剩天旋地转,一点滋味都没有。如今一身伤损,却品出里花雕的好来。
两人都是酒里的行家。秦莽有些炫耀地说道:“这是我专门去找绍兴老师傅要的酒方子,他们起名叫做春山沉雪,姑娘喝着有没有江南的味道?”
江南人酿酒,不光要酒香,还要名字风雅。沈雁北原先是极讨厌,可是喝在嘴里,凛冽的酒气被醇厚消解替代,还真有春雪消融的意思。
她笑着答道:“名字好,酒也好。”
秦莽在心里并没有将沈雁北看做后辈,反而几乎是半个主子,此时得了这一句夸奖,笑意在发福的脸上藏都藏不住,不住地说“姑娘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秦叔这里人来人往,消息比我藏在北府里灵通地多。不知道可知道什么北边流民的消息?”
秦莽有些意外。“流民?姑娘怎么对流民感兴趣了?”
沈雁北握着温热的酒杯,笑着说:“没什么,我随口一问,你要是没听说什么特别的就算了。”
“我以为姑娘会对北燕送亲使的消息更关心,没想到居然先问到了流民。”秦莽跟沈雁北不隐瞒。“之前战乱,确实有不少流民,但是大多是交战地跑来的。姑娘说的北边,是指……大燕吗?”
不知道是不是过去的习惯使然,沈雁北故意说了个模糊的“北边”,当然可以指之前的交战地,但是也可以指更远。
沈雁北没有答话,秦莽继续说道:“前些年……就是姑娘出事那几年,朝局乱得很,确实是有不少人跑到了这边来,在风鸣山那片纠结成势,霍乱一方。但是前几年赵将军带兵整顿过一番,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竟然死灰复燃。”
沈雁北无所谓地笑笑。“听说如今杨硕在山上?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山的?”
秦莽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地问道:“杨……杨统领?他怎么会在山上?”
“什么杨统领,如今是山匪头子了,听说点名要抓他呢。”
看秦莽的反应,也知道他并不是十分清楚杨硕在山上的事,沈雁北也不再追问。“行了,我不过是随口说一句。”
秦莽有些犹豫地问道:“姑娘……是想杀他吗?”
沈雁北愣住了,眼神慢慢地移向酒杯。明明自己是想着,要不要提醒杨硕这个笨蛋早点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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