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漠漠风尘旧事如昨佩色新
“柳琴师是肃州人吗?”
“不是,小时候随家母在肃州待过一段时间。”
“听说肃州风沙很大,尤其是冬日,沙尘弥漫,不见天日。”慕清寒端起茶盏,轻言细语。
“是啊,不过总是会有春日来临。春风和暖,万物复苏,也是一派好风景。”
“柳琴师请喝茶,我这里的清茶,别处少有的。”
“谢世子。自是要仔细品一品的。”
“慕公子,我们把这本‘玉楼春’送给柳琴师如何?”
“他那里春风楼四季长春,来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正好可以给我们的暖棚花房打广告,快过年了,一个年前,卖出去几十盆花木不在话下。”
“来春还可以找块有温泉的地,搭起暖棚,种上果蔬,这样就可以随时吃到新鲜蔬菜了,哪里像现在,缺乏绿色蔬菜,我都口中生疮了,-----也没个维生素。”
最后一句,陆清泠只是小声嘀咕,没敢说出声。
“你呀,哪里是为了赚钱,满足你自己口腹才是目的。”慕清寒笑道。
“既然舍弟要送你这本白牡丹,柳琴师就收下吧。遇到想要买花的客人,可以指引他们去东市坊的长盛祥店铺。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还有些事情,清泠送送柳琴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世子,谢谢陆公子。”柳风眠含笑施礼。
“柳琴师,请。一会儿我让下人把花直接给你送过去。”陆清泠跳下椅子,率先走出花厅。
青白两色卵石铺就的花园小径上,陆清泠走在前头,柳风眠随后跟随。
竹木青葱,腊梅幽香。
“陆公子,前日那块玉佩,您还带在身边吗?”
“在啊,怎么,你喜欢。明珠可以送你,那个可不能送人。”
“哦,那一定是一位重要的人送给姑娘的。”
“哦,你看得出我是女子?”
“男女有别,仔细分辨还是认得出来的。不过大唐风气开放,女子们出门或是戴上幂蓠,或是干脆胡服、男装,也是有的。不过上春风楼去的姑娘可没有。”
柳风眠说到这里打趣了一句。
陆清泠也笑了,“我也是好奇,想听你弹琴,借着年岁小,胡闹一次罢了。你可不要告诉旁人哦。”
“姑娘放心,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块玉佩是姑娘家传吗?”
“是我师傅的。”
“尊师在吗?可否拜见?”
“我都没见过我师傅,只见过画像。师兄说家师云游天下去了,几十年未归,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哎。”
陆清泠叹了口气。
柳风眠分明呆了呆,停顿了脚步。
“几十年未归?”
“是啊。你为什么问这个?”
“哦,没什么,当日一瞧之下,只是觉得这玉佩上的花纹好生熟悉,好像小时候见过一般。”
“那也许就是真的见过吧,同样纹饰的玉佩也许还有好几个。”
“柳琴师,到门口了,我就不送你了。”
“多谢,姑娘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有空可以上我家中听琴,不必再去春风楼了。”
陆清泠笑道;“那感情好,那地方是真的贵,我又没钱。”
柳风眠也笑,“姑娘真是直爽。”
“我觉得你这人不错,长得美,技艺高,有气质,可堪为友。”
“谢姑娘看得起我,一般人可是瞧着我们或是不堪入目,或是当做玩物。”柳风眠声音有些低沉。
“哎,管那么多做什么。世人自是诽我谤我,只要我自问心底无尘,身也自是无尘。”
“凭技艺谋生,比那些身处高位,盘剥狠厉,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干净多了。”
“不过,你那身白纱衣,可真是诱惑,连我都‘我见犹怜卿’呢。”
柳风眠脸上微微一红,“姑娘别打趣了。”
留下地址,乐坊街第二户,柳风眠告辞离去。
当晚,戌时将尽(21:00)。
冬季日短,这一片也都是京城平民人家,舍不得点灯熬油,人们都已早早睡下了,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一轮半月,没精打采的挂在中天。
乐坊街第二户低矮的围墙外,忽然跳进来一个黑色的人影。
来人敲了三下门,屋内亮起了灯光,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黑色的人影闪身进了门,随即屋门关闭,把那一丝灯光也隔绝了。
“赵大人,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跳墙啊,弄得像是偷情一样。”
“你以为我想啊,这大冬天的,谁不想躲在被窝中,搂着婆娘睡热乎觉,还不是上峰逼得紧。”
“闲话少说,你今天去靖国公府了?干什么去了?看到听到什么?”
“请我去弹琴,又去弹了首曲子。”
“靖国公世子和那位姓陆的小公子送了我一盆早开的白牡丹,说是送到春风楼,叫看见这花想买的客人去他家店铺订购。”
“他娘的,这靖国公世子还真会做生意,这几年京中的新鲜玩意十有八九都是他家推出的,净赚了达官贵人家的钱了。”
“听说皇家也有参成的。赚的越多,岂不是上交给内府的越多,当今圣上应该是乐见其成的。”
“就你聪明,还有什么?”
“哦,没了,只说来年开春要找一处有温泉的地,继续种花种菜。”
“有温泉的地,那只有南边骊山附近有了。不管了,你我只管如实上报,由上头斟酌去吧。”
“走了,这大冷的天,还得回去上报,真是不让人喘一口气。”
“赵大人慢走,不送。”
屋里熄了灯,四周又沉浸在一片漆黑静谧中,仿佛什么都没法发生过。
半刻钟后,又是“咚”的一声,又有人跳进了这座小院中。
“赵大人,你今晚还睡不睡觉了?”
门栓打开的声音响起,灯光亮了起来。
只是来人并不搭话,无声无息的推门一闪而入。显然来的并不是刚才的人。
屋内,一名蒙面黑衣人目光阴沉,一柄雪亮的短匕,直抵着柳风眠咽喉。
“阁下有话好好说,我不会大喊大叫惊动旁人的。”柳风眠语调虽有惊慌,但并未大惊失色。
“我只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不会伤你性命。”
“若是不老实,只管尝尝鄙人逼供的手段。”
“阁下请说。”
“你来京城多久了?”
“一年零三个月。”
“来干什么?”
“风尘中人,自然是京城之中好谋生。”
“哼哼。”
“你为京城探查处探听消息多久了?”
柳风眠咬牙不吭声。
匕首向下压了一分,一丝殷红的血,沿着白皙的脖颈流下来。
“怎么,要为上峰卖命?烧埋费几何啊?”
“今年五月,那位赵大人找上我,说是给他们提供消息,他们替我免除骚扰。”
匕首收回几分,柳风眠喘了口气。
“为什么打听玉佩的事?”
“你,你是陆姑娘派来的人?”
“不是。要是的话怎会这样问话,你当我是傻的吗?”
柳风眠松了口气。陆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来人拿出块木牌,递到柳风眠眼前。乌木牌子,三寸大小,黑沉沉的,上面雕刻着复杂的云纹。
“认识吗?”
柳风眠伸手接过,手指摩挲了一下上面的花纹。
“认识。”
“说说,越详细越好。”
“你的木牌何处得来?”
“我家的,如何?”
“看你似乎与这牌子有旧,特来询问,否则,以你替探查司当狗的作为,早就宰了你,还能同你说这许多话。”
“二十年前,我尚且年幼,我母亲带我流落肃州,生活艰难。”
“母亲教人弹曲为生,因为生的貌美,被当地恶霸欺辱,要强抢为妾。”
说到这里,柳风眠闭起了眼睛,似乎不想在眼前浮现出那一幕画面。
沙尘满地,五六岁的幼儿,惊恐嚎哭,摔倒在土里,却无人搀扶。
他的母亲,虽补丁破衣,却因为容色鲜丽,被人如拖牛马一般,拖出家门。
围观者众多,却无人敢说什么。
正在这时,一骑扬尘,从大路旁经过。
人已经过去了,又调转马头回来,先是下马扶起了摔在厚厚尘土中的幼儿,又走上前去,三两下踢飞家丁,救出了妇人。
随后,那名黑衣黑纱罩面的女子,扶起妇人,问明情况,身前抱幼儿,身后载妇人,打马扬鞭而去。前前后后不过片刻,等到那些家丁报信,恶霸追来,早已是人去尘落,杳渺无踪了。
“后来,载我们到下一个县城,那女子给了我们一个跟这一模一样的木牌,让我们去城中找一家名为‘顺风’的车马店,让店主安排我们。”
“几经辗转,我和母亲在陇州安家,顺风的店主给了我们安家银子,还安排我们母子在家中教人弹琴,生活总算安定下来。母亲经常和我说起,将来长大,不管能力大小,总是要报答那位‘顺风’的女掌柜的。”
“可是,一两年后,听说‘顺风’的店铺遭贼人抢劫,杀了人,烧了店,从此再没人见过那位女子。”
“后来,母亲离世,告诉我京城中还有亲戚,我才来到京城。”
“听起来,像是掌柜的行事。”
“下去我自会调查,那位陆姑娘,算起来也算是你家恩人的后辈,你不可把她的事告知探查司,或是对她不利。否则,下次我找你,
可就不是听故事了。”
“阁下放心,看到那块玉佩,我已猜测陆姑娘与恩人大有渊源。我柳风眠再不是人,也不会忘恩负义,对恩人之后恩将仇报的。”
“我还会再来,探查司那边有什么消息,及时告知与我。”
“阁下如何称呼?”
“叫我老刘,刚才多有冒犯,我走了。”
来人说罢,也不迟疑,又从院子中无声无息地翻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柳风眠在屋子里又等了半个时辰,再无人来,这才吹灯就寝。
只是,今夜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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