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6
海洋馆逛完,朱晨光问朱鸿岱:“要来我家么?”
“嗯?可以吗?”朱鸿岱蛮兴奋。
一般来说,别人的家尤其是卧房是隐私之地,不准外人乱闯、乱看的。
“这有什么不可以。”
这些天相处下来,朱晨光觉得朱鸿岱是一个安全的人,肚子里没有祸水,便放下心来。
朱晨光开家门,请朱鸿岱进来。
玄关处,朱鸿岱换好拖鞋,礼貌地站直微微鞠躬:“感谢家主盛邀。”
“呃……这是礼节吗?”
朱晨光新鲜极了,头一次见到进人家门还鞠躬行礼的,一刹那手足无措。
“是的。”
“柴门有庆,尊客莅临。”
他干巴巴地照着朱鸿岱的礼数模样客套回礼。
朱晨光的住处装潢简单,干净整洁,卧房墙边置放一架胡桃木书架,书架上放着各种类型的书籍和几尊古希腊人物的石膏头像、胸像和小型全身像。
阳台边角置着几株红梽木和小型多肉盆栽,一张单人沙发和茶几放于阳台中央,用于闲暇时晒太阳小憩。
朱晨光找来一沓彩纸和手工工具,说:“之前罚你跟我做手工,现在就要兑现了。”
“好。”
朱鸿岱不是个耍赖的家伙,答应就答应了,大户出来的,不屑于耍赖。
朱晨光把在海洋馆拍到的各种水生动物照片放出来,照着画画剪剪,做成卡通的模样。
“这里,剪一个海豚的尾巴,沿着线别剪歪了……”朱晨光指导。
“嗯……”
朱鸿岱沿着彩纸上画的黑线剪。
柔和的斜阳下,朱晨光不经意间瞥到朱鸿岱迎着阳光微微低头沉静剪纸的模样。
他似乎被一种隐形的力量吸引,凝视朱鸿岱的脸。
“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尊雕像?”朱晨光不禁开口问到。
“有,我哥哥说过一次,说我长得像古希腊的安提诺斯。”
“是了,难得的美男子呢。”朱晨光弯眼笑着。
我将为你建一座塑像/它将是无限惊讶的未来里/我爱的证据/它见证你的美/和美对感官的吞噬/虽然死亡裸露的精细之手/从我们的爱之上揭走了帝国与生活/而这&情&欲&的雕塑之魂将在未来/生出精灵/不管时代愿意与否/都将像一个诅咒般的神祗对人世的恩赐/无可避免地把那精神继承。
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哀叹安提诺斯之死,为他写了一首悲伤情重的长诗。
岁月失语,唯石能言。
“只有你哥哥这么说吗?”
“是的,只有他说出口。”
“其他人真是不懂美呀。”
朱晨光认为,古希腊、古罗马的人物雕塑是世界上最能体现人体健美的文化象征。
“不是的。”朱鸿岱摇摇头,重复道,“不是的。”
“怎么说?”
“安提诺斯生前十一二岁就跟了罗马皇帝哈德良,是哈德良的男宠,二十一岁尼罗河溺亡,短命且身份不尊重。家里人不喜欢别人这样夸赞我。”
即便别人看了出来,也装作不知道闭口不提;哥哥顺嘴说了一次,也只限于那一次,此后再也没提过。
哪怕安提诺斯模样俊美,被哈德良封神,被文人墨客传颂,还有一座以他命名的城。
“对不起,我没想那么深,冒犯到你不是我的本意。”朱晨光道歉。
是了,朱鸿岱出身大户,大户人家规矩、讲究多,哪能舒服别人用短命的、还是&恋&童&癖&男宠的家伙形容自家宝贝儿子?
这与不懂行又强凹墨水的酸儒称丞相尚书家“林黛玉”模样的嫡亲女儿“扬州瘦马”一般荒唐可憎。
就算主人能强忍住不臊,说出这话的人也足够羞愧。
“没关系。”
朱鸿岱淡淡笑了笑,耸耸肩表示不介意。
为了避讳,少年时跟着哥哥、封登一道儿去旅游,兄弟仨明确不被建议去大江大河处游玩——以至于现在大大小小的山爬得差不多,长江黄河都还没真正观赏过。
离大水距离最近的一次,还是前一两年“胆子大了”“翅膀硬了”去了趟江淮。
江淮一带曾多次发生夺淮入海,洪水泛滥成灾。
之后黄河改了旧道,情况便缓解了很多,淮水也和顺安澜下来。
“不过,你确实……真好看。”
“当然,我照镜子,也觉得镜子里的人俊美大气。”
“你倒是一点都不谦虚。”
“事实摆在眼前,想谦虚也谦虚不了。”
朱鸿岱仍然自信满满。
他坐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卧房书架上的《道德经》。
“你喜欢道家吗?”朱鸿岱问到。
“不是啊,诸子百家哪家我也说不上多喜欢。”
“《道德经》?”
“哦……”朱晨光顺着他的目光,狡黠地笑一声道,“我要是说,我买这本书目的是高考写作文时装x加分用,你信么?”
“我信。”朱鸿岱好奇地问朱晨光,“这x好装吗?效果怎么样?”
他难得装一次x,结果还装得翻海沟了。
“嘛……也就那样吧,说不上好与不好,没翻车。”
看最后的语文分数,跟平时模拟的分数差不离,装跟没装的效果没有多大区别。
“我觉得呢,拿《道德经》装x,一般人装不起来。”
但凡让他装成x,高考总分多加一分,他也就不至于滑如学前教育专业。
能用《道德经》装起来的,要么是真玄哲巨擘,要么下一分钟打肿脸。
朱晨光的手机响了。
是关益骏,他想跟朱晨光视频通话。
“你好呀……”
朱晨光乐呵呵朝他打招呼。
“朱老师,我能求你帮我一个忙么?”关益骏奶奶地说。
“什么事呀?”
朱晨光在海洋馆抱着关益骏,跟他互动的时候,就隐约察觉怀里的小家伙似乎有话噎藏。
关益骏自己没说,他也就没多嘴问。
“老师,你能不能参加我的家长会?”
“啊?”
“妈妈怀孕快生了,她肯定不会去的;爸爸要么上班,要么围着妹妹转,没空儿理我;爷爷奶奶去了姑姑那里养病,外公外婆也不理我……我……我不想全班就我一人座位空着,成为没人要的孩子……”
关益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犯难,已经带有哭腔。
“好了,好了,小小男子汉眼里不能常含泪水哦,实在不行……让我考虑一下吧,我征求一下你爸爸妈妈的意见。”朱晨光安抚他。
“老师,你只要联系我爸爸就可以了,爸爸会同意的。”
“为什么?你的妈妈也可以做主啊?”
“妈妈这些天心情很糟糕,莫名其妙地发火骂人,就……就是‘她有的,别人不一定能有;她没有的,别人也一定不能有’的那种暴躁……你要是问她,即便她自己去不成,也不会答应你去的,没准还会骂你。”
关爸爸也叮嘱关益骏这段时日尽量不要在妈妈眼底晃悠,减少跟妈妈的交流,别惹她生气。
虽然他本人也不愿跟妈妈多说话。
“呃……好吧,我会跟你爸爸说一下的。”
朱晨光也细微察觉到关妈妈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甚至还夹杂着若隐若显的敌意。
可他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她。
关益骏心情瞬间好了很多,顺心起来像报春喜鹊一样跟说起自己在学校的所见所感,朱晨光一边剪着纸,一边听他说话,和他交流。
朱鸿岱也会插句嘴,表明自己不是电灯泡。
“老师,他是谁呀?”关益骏问。
“他是老师的好朋友啊。”
“好像从来没见过老师有这样的朋友。”
“他现在才回国呀,找老师叙旧的。”
朱晨光扯着谎。
朱鸿岱安静着点点头,没有反驳。
“喔……”那边的关益骏点点头,朝朱鸿岱豪气拍拍胸脯道,“朱老师是我的朋友,你是朱老师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
“好啊,关益骏好朋友。”朱鸿岱逗趣儿。
不过关益骏在海洋馆没记住他的姓名,还得让朱鸿岱再来一遍简单的自我介绍。
朱晨光他们从关益骏那边听到杂乱急躁的“咚咚”敲门声。
关益骏扭扭头看看房门,神色有些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道:“老师,妈妈找我,我先下了。”
“嗯,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
关益骏没等朱晨光把话说完,就急促挂断了。
“关益骏似乎很防备他妈妈,对爸爸的态度却随和些。”朱鸿岱说。
“唔……”
朱晨光若有所思地模糊着。
“难道……不是亲生母亲?”
“不,小骏是他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第一个孩子。”
“既然是一家子,血浓于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表面上是因为他们家的第二个孩子。”朱晨光说。
“小骏不喜欢自己有妹妹?”
“很排斥,相当排斥。”
“为什么会排斥啊?有兄弟姐妹很难受吗?”朱鸿岱不解。
“朱鸿岱,你有哥哥,你知道你哥哥最初得知你在妈妈肚子里孕育时,他是什么态度?能不能接受?”
“呃,我不知道,没问过。”朱鸿岱回想,“他只说过我刚出生时超级丑,还不如家里玉美人生下的猫崽们可爱。玉美人是我们家养过的一只临清狮子猫,现在已经寿终正寝了。”
“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相处得还不错,基本上没闹过什么矛盾。”
“我跟在他后面,他带着我玩儿,一直就这么过来了。”
也许兄弟俩年岁相差七八岁,伴随着的心性差距使得两人也闹不起什么矛盾。
除了朱鸿岱一岁多那次在朱宏启的头上、脖子上屙屎撒尿,让朱宏启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抱他,对他退避三舍。
“是么,这样很好啊。”
在多子女家庭里,父母会妥善协调孩子之间的关系,简直可以称为“站在大气层傲视群雄”的亲子手腕。
“那深层次的矛盾呢?”朱鸿岱问道。
“小骏的妈妈被社区长舌大妈们怂恿,曾多次问上幼稚园的他要不要弟弟妹妹,当时小骏就哭闹说不要,无论如何也不要,他讨厌弟弟妹妹分享宠爱,然而他的妈妈只单纯觉得逗小孩子很好玩,被儿子吃醋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很高兴,便把小骏的哭闹当做玩笑话看。”
“后来,小骏上了小学二年级,小骏妈妈再次怀孕,小骏的外公外婆明确表示不会伺候女儿生产、做月子,他们有亲孙子要带,顾不得她;爷爷奶奶则体弱多病去了小骏姑姑那里治病养老,也没有精力照顾她。小骏妈妈犹豫了,询问小骏爸爸到底要不要肚子里的孩子。”
“一开始小骏爸爸并不想留肚子里的孩子,觉得现在生活经济压力已经很大了,如果再生个儿子,以后一家子的日子可想而知,家庭会议商量后就打算找个日子安排流产手术。”
“当时,小骏的愿望离成真不远了。”
“然而小骏妈妈再次受到社区里长舌大妈们的捧杀,说‘女人多子就是多福,孩子多以后养老不愁,多个儿子就多股出气撑腰的力量,多个女儿就多件保暖顺意的小棉袄,等老了,孩子们都争着孝顺,到手的福气哪有不接住的道理。’小骏妈妈心动了,又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再在乎小骏激烈的哭闹、反对。”
“妈妈有再生育孩子的权利,你再闹也干预不了。”
小骏妈妈不耐烦地对满脸泪水的小骏说。
“所以小骏就把希望寄托在爸爸身上。”
“好巧不巧,小骏的三叔叔家得了一对龙凤双胞胎,三叔叔就整天在家族群里炫耀儿女双全真是‘好’,一般人没这福分。小骏的爸爸看到了就有些嫉妒。小骏爸爸和他三弟打小不合,甚至当年结婚分家时两人在财产分配方面起过争执,闹上法庭,以至于多年后两人还相互较着劲儿。”
“见了‘敌人’的得意炫耀,小骏爸爸心里别扭气不过,就对小骏妈妈说,如今生活压力大,家里已经有了儿子,不能再添一个男孩儿,所以,如果肚子里怀的是女儿,就留下;若是儿子,就打掉。结果还真是女儿,小骏妈妈肚子里的小生命才得以保全。”
“妹妹的保全就意味着小骏的失败。”
“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那个几月后出世的妹妹。”
“然而当别人问起小骏爸爸自家妻子二次怀孕的事情时,小骏爸爸不能说自己实际上是在跟三弟较劲,于是找借口说留下孩子是为了小骏找个童年玩伴,让他成长不孤单,以后有个相互帮衬的人。”
“这些都是小骏告诉我的。”
“小骏曾和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女人的软耳根和男人的虚伪是同等令人作呕的人性劣迹’。”
“真是他说的?他才几岁啊?”朱鸿岱诧异。
“是的,我都听懵了,那时他不过是小学二年级的孩子,竟然说出了这种话。”朱晨光耸耸肩,苦笑道。
关益骏稍微弄乱些床被,制造出正在睡觉的假象。
他打开房门,站在门口,不打算让妈妈进来。
“你锁门做什么?”关妈妈挺着大肚子问他。
“睡觉。”
“你睡觉锁门?”
“是的。”
“我养你这么大,我怎么不知道你睡觉锁门?”
“妈妈,你完全没必要纠结我睡觉锁不锁门,没有意义。”
“我困了,要睡了。”
关益骏假装打哈欠,佯装倦意,准备顺势关门。
关妈妈却先一步用胳膊肘挡住了门。
“你是不是在跟那个姓朱的说话?!”
关妈妈拧着眉毛,扭曲着脸,厉声道。
见妈妈已经猜出来,关益骏不想再虚与委蛇,大方承认。
“是的。”
“那姓朱的是你什么人?!你锁门背着你亲娘跟他说话!你跟他就这么亲?!”
“朱晨光老师是我的幼稚园老师,也是我的朋友,爸爸同意我和他亲近。”
关益骏冷漠地直视亲生母亲。
关妈妈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给他一个耳光。
关益骏淡漠杵在原地,低头垂着眼一声不吭,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热痛。
“关益骏!我才是你亲娘!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那个男□□!那个男□□不过仗着教了你几天!他算个什么狗屁东西!”
“他就是个给人哄崽的奶妈子!你竟然为了他疏远你亲娘!我到底生了个什么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杂种!”
关妈妈气得瞪眼,叉腰大吼。
关益骏咬咬嘴唇,强忍着厌烦,道:“我有选择和谁交朋友的权利,你再闹也干预不了。”
“……”
听到儿子这句话,关妈妈一刹那凝住了。
火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面的泪水与忧伤。
“为了你肚子里的‘小棉袄’,妈妈,你还是安生一点比较好。”
关益骏简单说罢,“啪”地利落关上门。
“小……小骏……你听妈妈说……”
关母在外头无力地拍门,哭着唤他的名字。
她还是听到了儿子反锁房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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