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江户时代十二鬼月篇（十）
考虑到小梅是鬼，除了晒死和被杀之外、不会老也不会自然死亡，若是把她指导教育成了花魁，岂不是可以给她打一辈子不要钱的长工？
妖王大人精明的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也是刚好、她的式神也又一次临近了德川幕府明文规定的游女“法定退休年龄”28岁——毕竟这百余年来，月见屋的当家花魁都是由她那1米4和1米5的式神轮番充当的。
但这一次，妖王大人决定亲自上阵，就为了能好好给小梅做一番“言传身教”，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年；一旦那名叫“小梅”的小女鬼正式毕业出道了，她马上就能使出那招屡试不爽的金蝉脱壳之计“死遁”回归到她真正的楼主老板之位、把解放出来的一个式神名额安排到其他方面去。
细数一下月子现存5位式神的近况：1米8的那位被固定在了神社大本营里冒充鬼王；1米7的那位是见世妓楼里处理纠纷和维护游女们安全的保镖兼打手番头，偶尔还要充当妖王大人这位“楼主”的替身；1米6的那位依然是楼里的大厨师傅；1米5的那位是“楼主的家人”，是为了替楼主家族的“正常延续”掩人耳目的；最后1米4的那位、自然就是充当了楼里的花魁。
因为江户时代人口基础的暴涨、鬼的数量也日渐增多，月子近年来是愈发迫切地想要多调一名式神出来，回去常年驻守在神社里，增添那里的守备力量。
莫名觉得自家的神社无比重要，看谁都像是潜行小贼似的妖王大人，有时候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会觉得、那些鬼之所以流窜到神社附近，都是想要偷她大笔值钱且宝贵的古董金银钱财？
其实月子当初对自家“太夫”的形象打造，一开始几乎全部都是照搬了当年唐土宋代时期江南青楼里当家花旦头牌们的人设，加上她这个主人活得久、看书多的优势——就算妖王大人她自己搞创作写些诗词歌赋的本事没几分，那信手拈来引经据典的功力、却还是比普通人来得深厚许多的。
随着行业经验的逐步积累和加深，结合市场行情的改变，渐渐地，“太夫”这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貌兼备”的游女培养起来的成本和投入越来越大，加之学习诸多技艺本就对游女的聪明才智要求颇高，长得美还聪明的游女幼苗也不是那么好发掘的；终有一日，只需在维持颜值在线基础条件的同时、在文学涵养和才艺方面放低了要求和门槛的“次品太夫”，也就是“花魁”正式取代了“太夫”曾经的辉煌、成为了吉原最高级别游女的主流群体。
虽说改变的仅仅是顶流游女的名头和称谓，但这实质上依然是一种“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只不过是从没有生命的金属货币替换到了活生生的女人身上。
话说回来，每每到了“月见屋”需要更替花魁的时候，月子都是要出钱造势一番的。
理由当然很简单，吸引更多的人流，来广泛宣传自己的“企业”、以及提升自家顶流花魁的知名度和咖位重量。
在江户时代，还有什么能比夏季的花火大会更引人瞩目的呢？
所谓的花火大会，其实就是烟花大会，最早是从江户百姓们在夏夜纳凉欣赏烟花的习惯演变而来的。
早在战国时代，随着火绳枪和火药的传入，那个时候的霓虹就有人拿火药来制作“花火”，在节日里燃放以供人观赏了。
只不过在那个花火逐渐流行起来的年代，由于防患意识的缺乏，私人燃放花火的行为一直都在霓虹各地频繁地制造着大大小小的火灾事故。
到了江户时代的初期，江户城也因为花火所引发的火灾而频频遭殃，以至于德川幕府不得不多次颁发《花火禁止令》，将花火的燃放场所仅限于江河湖海边远离木质房屋的地方。
直至公元1732年的享保17年间，由于全国性的饥荒和瘟疫大流行，为了抚慰众多死者的亡灵并驱散瘟疫，江户幕府八代将军德川吉宗先是举行了水神祭和“川施饿鬼”仪式，次年又举行了盛大的花火大会。
该次大会便是未来成为江户历年都会举办的标志性祭典的开幕式，也是后世东京最大规模的花火大会“隅田川花火大会”的前身。
介于吾妻桥与樱桥之间的“墨堤之樱”，从江户中期时就有了“长堤十里花如云”的美称，因而每年大会燃放花火的地点，通常是春季的一场选择在此地、夏季的一场选在东京湾附近。
隅田川的两岸排列着长达一公里以上的樱花树木，约有1000来株，是如今江户城百姓们赏樱的胜地，后世甚至入选了“霓虹樱花名所百选”；每当樱花时节，从樱桥上眺望两岸的樱花景色，一眼望去、煞是美丽。
吉原虽然也有樱花树木栽种，但规模有限，也不可能每条街上都种同一种树，怎么也需要考虑到各个不同季节的景观。
所以百余年来，几乎没怎么走出过吉原的月子再没有看到过开得漫山遍野都是的樱花；所以原本计划着在夜樱漫天的花火大会当晚、在隅田川上用特制的木舟搭起一座类似浮桥的浮台，作为她“接班”月见屋现任花魁、成为新生代顶流的出道舞台的妖王大人，在前来隅田川实地考察踩点的时候，当她真正见到了那片一望无垠、在旁人眼中无比美丽的自然景色的那一瞬间……
等待着她的身体和心理反应却是——浑身都逐渐从手指开始，抖得像名帕金森发作的病患一样。
随着明媚阳光下大片大片盛开的春樱引入眼帘的，似乎都变成了那一缕缕一闪而过、遮蔽了她全部视野的炭火色的发梢。
耳中有谁的声音在不断徘徊。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不要靠近，那些地方，不要靠近，那些记忆……
落日黄昏之际，月子的脑海里似乎听到了许多孩子抑扬顿挫啊呀呀唱着歌的声音，他们敲锣打鼓似的、一同齐声吟唱着一曲悠扬却令人害怕的歌曲。
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首阴之传承歌，仿佛在尽情唱着“熟悉好似故乡般的地方啊，是谁数着残破犹如一个个空洞般的记忆、所走过绵延的道路啊，曲曲折折的山路啊，渐渐淡出了视野；追着谁的身影啊，我来到了这里？这林中深处的神社啊，山那端背着阳光的地方啊，就连我的影子都随之渐渐化为了一片虚无……”
害怕的泪水一下子就滑落了眼眶，多少年都没有再体会到过害怕的感受的妖王大人，被吓得转身就逃离了隅田川畔这片樱花盛开的地方。
这种感觉，就好似是，被什么非常可怕的天敌给盯上了的生物直觉，让她一刻都不想过多地停留在这个地方，只想远远逃开、躲得越远越好。
不要被追上，不能被追上。
跑啊跑，所幸月子这回出门踩点穿得是男装，所以哪怕她一路跑得飞快、跑得跌跌撞撞、跑得好像有恶鬼在背后追她似的仪态尽失，也没多少人投来关注的目光。
概因妖王大人她今天的面容变幻得十分普通，衣着也半旧不新，落在人群里堪称毫无特色。
为数不多回过头瞥了几眼月子奇怪反应的赏樱民众，多半也只是因为她在这个时代之中、依旧算得上出类拔萃的1米7身高而已。
嗯，不得不说，德川幕府统治时期的江户城民众在吃食和饮食营养健康方面，确实比战国时期提高了不少，所以目前江户居民的身高，可算是从之前的人均1米4、提高到了如今的人均1米5。
可别小看这10厘米的人均提高数字，这也就意味着，更多的男性有了超过1米6的身高。
要知道，战国时代的名将真田幸村身高1米63，武田信玄身高1米62（还有个说法是1米53），德川幕府的开创者老乌龟德川家康也才1米56，管领上杉家的谦信公与德川家康等高……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战国时代的名人啊；缺了谁的那口吃食、哪怕是缺了天皇的那口吃食，都不可能缺他们那口的——就这衣食无忧的尊贵身份摆在面前，他们也才就这点身高啊。
由此可证“爱吃肉”这条饮食习惯，的确是除基因遗传因素之外、对人类个体身高影响最大的要素了。
感谢无惨大人从小体弱多病的状况迫使他为了活命而天天吃肉，彼时那些流行在贵族之间“不杀生”的崇佛禁食肉类的理念，在想要活命的鬼舞辻贵公子看来、简直不值一提；不然他也不能在古早的平安时代、就吃够了让自己能长到1米79这一后世帅哥身高的基本合格平均线水准的膳食营养了。
鬼舞辻无惨—∧—：“……”
胃痉挛般的感受在月子体内发作的时候，虽然不会像普通的人类那样疼到额头上冷汗直冒，在她的感觉之中，反而像是往胃里吞了石头一样——无法被消化殆尽，却也沉甸甸的吐不出来，总而言之就是非常地难受。
她扶着一棵树，大口喘着因为心慌而变得急促的呼吸、缓缓地蹲下了身去；路过来来往往从江户城的各个角落聚集此地的赏樱民众，无人关心她的痛苦和不适，就像她也从不关心他们的死活那般。
月子默默地闭上眼，轻轻地扶上自己的额头；正中央那个原本是属于人类松果体生长的位置，此刻正隐隐作痛般地提醒着她，不要去过多地回忆和接触某些过去的事物。
新的妖丹正像新绽放的花朵般、即将结出新的果实；虽说目前它只有米粒大小，但它迟早会取代曾经的“前辈”离去时留下的空缺——新的妖丹排斥那些残留在身体之中的曾经的记忆，大约是畏惧着自己也会因为那些残留“毒素”的关系、而生生遭遇被主人亲手剜去的悲惨命运吧……
无惨大人说自己是“几近完美的生物”这一点，不夸张地说，其实一点也没错——天生人类情感淡薄的他，是真的合适永生；唯一的缺憾也只是目前还无法抵御阳光伤害的缺陷罢了。
像个在森林里迷路了的孩子那般蜷缩在树洞里，妖王大人把脸埋进双臂所拢着的膝湾之中；即使没有树洞的遮蔽，也没人会去注意到她——江户城里像她这样坐在路边的失意之人，每天都有许许多多：丢了工作的、生意破产的、家人亡故的，简直数不胜数。
历史的长河之中，所有人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将曾经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在时间的发酵和酝酿之下，终于成为了一种剧毒。
这大概就是这个世界、对于长生不老、不畏阳光、明明都超凡脱俗了、却还有胆量保有人类情感的非人生物所施加的……最大的诅咒和代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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