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二）
确认过眼神，是一无所有的人。
“你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犬神这么问。
小孩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缓慢的摇了摇头。
“我要找人……”他一字一句的说，“不回家。”
长时间的相处让犬神渐渐发现了这孩子的问题……似乎是头部受过伤或者别的什么诅咒之类的东西，总之伊尔途的理解能力有些问题，平时行动也有些迟缓。虽然身体和妖力强大，但完全没有应用的想法。
这不正常，刚出生的小妖怪都会运转妖力来给自己保暖，看眼神活了不短时间的伊尔途却不会吗？
被雀感化之后犬神就不再是原来那个冷漠凶暴的犬神了，大狗子虽然还刀不离手，平时也总是叼着根草流里流气的样子，却已经学会了少许的温柔。想到伊尔途出了问题也没有丢下他，反而一直把他养在山洞里，出去找吃的的时候还会把雀留下陪他玩。
狗爹。
……大概是这样吧？
伊尔途模模糊糊的想着。他直觉自己是个非常厉害的大佬，现在这么弱只是因为灵魂或者脑袋受了伤，这似乎是为了找到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那个人丢了，他想把他找回来。
剩下的就忘了。浑浑噩噩的精神一多想就脑袋疼，他没怎么想就放任了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每天就是乖乖的坐在山洞里等着暖黄色的大狗子带着好吃哒回来，吃饱喝足了陪着红艳艳的小雀儿玩一会儿，再然后倒头就睡，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可以说是非常堕落。
犬神是一只单身的家都在自己背上的自由的狗子，连玩伴都没有只有雀和他玩的那种。俗称单身狗。没养过幼崽，也不知道伊尔途这样的状态对不对，不过看小东西能吃能睡的……应该没事？
狗子蹲在山洞口，看着小东西跪坐在一堆枯草堆成的垫子上小口小口的吃东西，心情微妙极了。
“你都没有长胖啊……”他扭头问肩上的雀：“是不是？”
伊尔途歪歪头看了他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没有表情的小模样让犬神心中狠狠一抖：“不过脸色好了很多……”
这真是个好看的娃娃呀……要是个生在人类那里的孩子，一定会很受欢迎吧……可是人类生性险恶，伊尔途这个样子会不会受欺负呢……
犬·傻爹·神叹了口气，觉得对伊尔途的未来很操心。
就算是个妖怪，这样子也安静过头了吧？有一天小雨的时候他去找了雨女，表达了自己的困惑。在他心里雨女曾是人类，就算没生过孩子……至少见过别的人类养育幼崽的吧？
雨女：“……”
她诚恳的道：“妾身和夫君确实没有生养过孩子……不过家中曾有弟妹，想要孩子多动一些，最好还是让他到处玩一玩，看看外面的风景……小孩子不能总是拘束在家中的。”更何况那只是个山洞。
犬神思考了半天，觉得很有道理，道了谢就走了。
雨女：“……”
“想不到……犬神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嗷呱，”瓷器与某种硬物叮叮当当不停碰撞的声音里，苍老的咕呱声说，“老朽现在真的相信他要当个好妖怪了……呱。”
“对您的保护感激不尽。”女子盈盈行礼。
青蛙瓷器把玩着手上的骨牌，含含糊糊道：“你不用对老朽这么客气的呱……”
犬神游荡到此处没有多久，凶名在外的狗子乍一说要改过自新当个好狗，没几个妖怪敢信好吗？尤其雨女并不是攻击力多么强的妖怪，每次和犬神交谈时，青蛙瓷器都会偷偷躲在一边暗中保护。
不过，今天看看……犬神是真的……
“？”突然被举高高的伊尔途疑惑的歪了歪头。
“伊尔途想出去玩吗？”犬神问。雀在两人肩膀上跳过来又跳过去，非常的开心叽叽喳喳个不停。
完全不想。黑发的小孩子无声的看着狗子，用眼神清晰的表达出自己只想安安静静的混吃等死的愿望。没成想犬神更坚定了要带他出去浪的决心。
犬神：没出去玩果然就是不行啊！看把伊尔途闷成什么样子了！
……然后狗子就带着小崽子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伊尔途：_(:<ゝ∠)_
有那么几年，一狗一雀一个小崽子玩的还挺好，走过远山走过溪流走过草野，虽然都没有平安京内贵族们的赏花赏雪赏樱的风雅，却也交了不少的朋友，尝到了不少的美食，收集了不少的金银财宝。
……最后一条专指伊尔途，他对珠光宝气金光闪闪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犬舍对此啧啧称奇。
不过这是可以解释的，有些种族天性就是这样。
另一个奇怪的地方犬神就理解不了了，明明还是崽子模样，伊尔途却很喜欢漂亮的妖怪小姐姐……明明连说话都还奶声奶气的，讨好漂亮的小姑娘却稳准狠，一点都不输给那个每天换命定之人的妖狐。
被问到这一点的时候，伊尔途已经能够跟得上别人说话了，虽然还有些勉强，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歪歪头就把人家问的话忘个一干二净。
“我在找人。”他已经能确定自己要找的是个人……至少是个人型生物，“很长的黑色头发的……长得很好看的……不是个好人……但是对我很好……”
他一点一点的描述自己脑海里对方仅存的一点点印象，绞尽脑汁的回想，“和我……”他的眼神迷茫了一会儿，好像看见了什么，又马上回过神来，笃定道：“和我长得很像！”
犬神：“……”和你长得像？你套近乎的那些女妖也没有和你长得像的啊？
狗脸毛茸茸，别人是看不出他表情的。伊尔途却神奇的看懂了，为自己的人品进行辩解：“不是长相和我长的像……是别的地方……”
狗子：“……”我读书少你不要逗我。除了长相，还有什么地方能说长的像不像的吗？！
他和雀的小黑豆豆眼对视了一下，觉得这次又问不出什么来了。
游荡继续。但时间久了犬神也留意到，伊尔途有好感的都是些黑色头发又长又直的妖怪，还要一身阴气的那种。
比如那个刚刚被埋进红枫林的红叶女公子，一头黑发又长又顺滑，身上因为刚刚成鬼阴气大盛，打眼一看鬼气森森别人都不敢接近的，伊尔途却会眼神一亮吧嗒吧嗒跑到人家近前去打招呼……
再比如那个因为吃了人鱼肉而不老不死的巫女八百比丘尼，头发黑到发蓝，眼睛深处的森冷阴郁几乎能化为实质，连凤凰火都不想靠近的人鱼肉的极致的阴冷，却阻挡不了伊尔途欢呼雀跃的跑上前去索要一个抱抱……
就连宵禁的大街上偶遇的和山兔玩闹的黑发孟婆，小崽子都想上去摸摸头发！那次真是吓坏了犬神，险些以为自己没有带出了第二个妖狐，连幼女都不放过什么的……他知道妖怪的年龄不能用视觉衡量，可人家孟婆真的就是小孩子心性啊！
然而自家的孩子……一言难尽。这真的是个孩子吗？！
……他早就知道不是了，谢谢谢谢。不要再用这尴尬的现实提醒他了！
除去阴界和冥界，妖怪们活动的范围其实就那么大。
这么好几年下来，就算犬神再不想接近人类世界，也不得不在伊尔途的小星星眼下败下阵来，踏足自已一直提防着的平安京郊，只为了带着小崽孑多玩几个地方，去找那个一直没有被找到的人。
…………
高野山。
地势高极因而人少的地方反而阴气也少，这算是平安京的一大特色。
让人细思恐极的特色。
阴界空荡荡，妖魔在人间——大慨就是这么个意思。
或者说的更坦白一些，妖魔在人心。
无发而胡须花白的和尚微微抬头，明明一把年纪了却还清澈明净的眸子倒映星辰万象。无数的星辰时刻不息的运转，带起金色的缭乱的轨迹。
——但是互不干涉或者相辅相成。就如同命运，人与人的命运相互交错干涉，最后达成无数次的巧合与非巧合之下的唯一的结果。
而现在，唯一性被打破了。
星星照应的就是各人的运程。观望星轨以窥测旁人命运走向的人，被称为“星见”。掌握有一定的星辰之力，历代只有一人。
这几年里，老和尚默默的看着那颗以燃烧自己也要挤进紊乱命盘的星星一点一点的黯淡又闪烁起来，到今天总算开始恒定的发亮，虽然微小，却已经不再是刚刚出现时随时会熄灭的样子。孤立在星盘一角的形式也已经被打破，和各路或亮或闪的星星们产生了各种或深或浅的交集。
“这位神子……还真是命途坎坷呢。”这么说着，老和尚却微微的笑了起来：“果然生死之间阴阳隔变……总会有回转的一天。”
那，因为自己的死而无法看到结局的那场浩劫……
也是有救的吧？
他缓慢从容地起身，理了理僧袍的褶皱，拄起禅杖，慢慢的抬脚，顺着天上星星的指引，无声而去。
自白书：
敖广：……我觉得伊尔途的名字挺好听的。能多保留几章吗？
雨女：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犬神。
犬神：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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