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生
朗州县内有一座山,山上有一间荒废的土地庙。
那庙宇听说从前朝开始就被荒废了,除了山脚下砍柴为生的农户,很少有人会上山。
沈涟漪在家中就盘算过路线,夜间的城门不开,沈涟漪怕张氏发现,也不敢在县里多逗留,好在这座山连着县外,沈涟漪按照自己想的路线往山上走。
她打算去都城。
自己那个秀才爹,有一次过年的时候在饭桌上说起过自己曾经去过都城,连连赞叹那处的繁华,当时沈涟漪的年岁小,阿母又不能上桌,只在门口吃饭的时候听了一耳朵,从此以后就会经常问阿母都城是什么样子的。
阿母自小就是个下人,进了沈府以后就再没离开过,哪能知道都城是什么样,只好按着自己想象的说给沈涟漪听。
时间久了,那都城便成了沈涟漪心中的一个梦想。
夜间山路难行,沈涟漪举着一个小小的火把,弯着腰的在山路上一点一点的爬。
只要到了土地庙,就能休息了。
到时候再翻过山顶,下了山就能离开朗县。
沈涟漪心中坚定,她自小吃苦,耐力足的很。
月上中头的时候,沈涟漪终于看见了那件破败的土地庙。
那庙宇黑洞洞的,像是一个张大嘴巴的妖怪,沈涟漪站在庙门前,晃着火把照了一圈后,才放心走了进去。
庙内实在是杂乱的可以,土地公的石像被人掀翻在一旁,案桌上还有一个破旧的香炉,沈涟漪看了一圈,举着火把在周围找了些柴火,点了个小火堆。
沈涟漪缩着身子靠在火边,外面起了风,夜里听着有些吓人。
她也不敢睡,只好瞪着眼睛警惕的看着门,想着自己以后的日子,又想着若是那张氏发觉自己不在了,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光景,心中害怕的情绪稍稍散了一些,沈涟漪看着火堆就这么硬生生的熬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亮,沈涟漪困的不行,她熬了一夜,现下也不怕会有什么危险,想着找个地方团起来睡一觉。
她从布包里摸出个馍馍,几口吃下肚去,然后走到石像后面的夹缝中,确保如若有人进来不会发现自己以后,闭起眼睛打起了盹。
睡至中午,沈涟漪才醒。
她带好东西,出庙下山。
就这么走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堪堪走到山脚处。
馍馍早就已经被吃完了,渴了也只能在山中找些干净的水喝了几口,如今的她就像在长途跋涉的路途中终于看到了希望一般,身体突然充满了力气。
终于是彻底的出来了。
山脚下有几户零星的住家,沈涟漪孤身一人不敢托大,在山脚下转了半天,才找到一户只有女主在家的小院。
沈涟漪实在是累的很,她走上前去,试探着与女主人搭话,“主家娘子,可否在这借住一晚?”
那农妇年纪不大,头发上包着布巾,看起来非常淳朴,“就你一个人?”
“我与阿兄约好了在这山脚下碰面,如今天色已晚,恐怕他要明天才能到。”
沈涟漪心里有些紧张,她害怕对方察觉到自己是在说谎,可是她确实是走不动了,夜里山风凄冷,根本不能睡人。
好在这农妇是个单纯的,也没多想,应了。
“借住一晚不妨事,只不过家中只有粗食……”话还没说完,那农妇看着沈涟漪的衣着,慢慢的停了嘴。
沈涟漪有些局促的站在那,她爬了一天的山,衣服早就脏乱不堪了,就连鞋面都被顶出了个洞,看起来着实是狼狈。
“主家娘子别多想,我只是路途跋涉才这样的而已,您要是觉得不安心,我可以离开。”
农妇最后叹了口气,说道:“没事,都是女子,我一会给你那床被子,你就在旁边那间草屋里住吧。”
沈涟漪自是欢喜的应了。
晚间吃饭时,沈涟漪留了个心眼,她见农妇先吃了才敢下筷子。
饥饿的胃早就抗议的嗷嗷待哺,沈涟漪连吃了好几口野菜粥,又嚼完一整个杂粮饼才觉得舒服一些,农妇看着她吃,本想闲聊一二,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洗漱的时候,沈涟漪忍着疼脱下了鞋子。
她的脚底已经是比较厚的了,结果还是被磨出了水泡,布袜与水泡摩擦下都已经破皮,血水浸湿了布袜,整个脚掌看起来严重极了。
地上摆了之前打来洗脚的热水,沈涟漪将穿着布袜的脚放进水中,待血痂泡软了些才开始脱袜子,必止住血的水泡的伤口被再次的撕开,血瞬间涌了上来,血淋淋的一片,洗脚水顷刻间变了颜色。
农妇抱着被褥走了进来,见她脚伤成这样连忙放下了被子,蹲在盆边帮着弄,沈涟漪躲了几下,被轻声的说了几句,“你这脚不能这样硬拽,到时候伤到了肉,你明天就别想走路了。”
沈涟漪停了动作,农妇手劲不大,但是耐不住伤口疼,她的脚踝虽然被抓着,但是还能看出来脚趾一抽一抽的。
农妇低着头,出于对女人的同理心关心的说道:“这世道,人人都不容易,尤其是咱们女人,你可得爱护自己个。”
沈涟漪看着农妇的头顶,轻声问道:“主家娘子也是自己一个人吗?”
不怪沈涟漪多问,这住家除了一些衣橱摆设,就没见一样男人的东西,按理说如若是家有男丁,那必定是能看见一两样的。
农妇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低了下去,“死了,生了病没钱治,熬死了。”
沈涟漪想到了自己刚死不久的阿母,眼眶瞬间红了。
从懂事起,沈涟漪就不怎么爱哭了,因为只要她一哭,她的阿母也会哭。后来懂了阿母的无可奈何便更不爱哭了,直至阿母死去,她才将这十几年攒下的泪水都哭了出来。
如今农妇的话又让她联想到自己病逝的阿母,沈涟漪吸了吸鼻子,说道:“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农妇听完这话笑了笑,“你才十几岁,不懂得这世间,倘若想要一片遮头的屋檐是多么的难,如今我一个人住也算是自在。”
说完,端着血水出了门。
“我这里有平时自己用的伤药。”农妇从袖带里掏出个小瓶子,“也不是什么好的,在受伤的时候抹一些止血很快。”
“只不过非常疼。”
沈涟漪看着自己苍白的脚,伤口上的血还在冒血丝,她摇着头说道:“没事。”
农妇上了药,那药粉果然如她说的那样非常疼,沈涟漪抓着床沿的木板,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你一会把干净的袜子穿上,不过明天还是不宜走太多的路,你阿兄要是来了,最好是让他找个板车拖你走。”农妇将地上收拾一通,叮嘱完就出了门。
沈涟漪这会才彻底的放了心,她穿好布袜,翘着脚睡在木板床上,盖着被子疲惫的闭起了眼。
第二日天还没亮,沈涟漪就起了身。
她在床板上放了几枚铜钱,然后穿着破洞的鞋,一瘸一拐的走了。
好在老天可怜她,路上碰上个拉牛车的老汉,见她一个人走路不便好心的带了她一程,终于在日头正盛的时候,进了乾州的城门。
三个月后,沈涟漪早起开始帮着杜阳收拾草药。
当初她为求生计上门来求职,医馆的老者见她一个女娃娃可怜,便心软的让她在这做了份杂工,包吃住每月二十文钱,沈涟漪很满意,她自小干活,杂役的活一点都重,而且店里的伙计杜阳年岁也不大,两人很合得来。
今日医馆要从药材铺进一批新的草药,所以需要将馆内的空出来的橱柜都收拾出来,洗干净然后晒干。
现如今天气渐暖,杜阳比沈涟漪来的还早。
他正蹲在地上洗刷着抽屉,木桶旁边还有一些待刷的。沈涟漪穿着一身布裙,头上包着防止头发弄脏的布巾,她原先身上的瘦弱感少了许多,就连性格也开朗了不少。
“你来得比我还早?!”沈涟漪惊讶的看着杜阳,蹲下身子准备和他一起收拾,“老医师说了今天药物什么时候送来?”
杜阳冲她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洗刷着,“我也不知道,只说是今日,没说时辰。”
沈涟漪一双素手纤细,肤色如蜜,指腹带有厚茧,是从小做事磨出来的,她两只手抓着洗好的抽屉,将其放在一旁的木架上,说道:“你吃早饭了吗,我刚在炉子上烧了热水,昨晚馆里还有一些馒头,要是饿了可一起吃。”
杜阳知道沈涟漪住在这,吃食也都是自己做的,便也没客气,“正好饿了,一会洗完了一起去。”
沈涟漪点了点头。
两人忙活了一会,便把东西都洗刷好了,净了手后,一齐往后厨去。
老医师辰时三刻才到,穿着一身灰色长衫,留着八撇胡须,看起来像个修仙的。
沈涟漪做完杂事,将茶水面点端了过来,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医师,茶点来了。”
老医师‘嗯’了一声,杜阳已经将医馆的木门搬开,挂上了候诊的牌子。
中午饭食是由沈涟漪做的,老医者看完诊,吃完饭后会午休片刻,本来身涟漪也是可以休息的,可是药铺的人过来送药材,杜阳与她只好跟着收拾。
下午的时候,老医者刚要开诊,医馆的门却被人给堵了。
沈涟漪原本在后厨洗碗,听见前厅的吵杂声心里一惊,以为是张氏找来了,待走到前面一看,才松了口气,店门口堵着的那辆马车就不是张氏能坐的。
老医者摸着胡子站在门框处,神色镇定语气一点都不慌乱,“请问是哪位贵客登门,非要堵了我这医馆??”
马车外站着奴仆,穿着一身劲装,看起来非常的严肃。
听完老医者的话,上前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躬身道:“公子,人找到了。”
沈涟漪与杜阳奇怪的看了过去。
只见从马车里伸出来一只精瘦的手,撑着门框探出头来。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神色冷然,转头看向老医者的目光带着一丝柔和,“老师,又见面了。”
沈涟漪与杜阳惊奇不已。
只见那人弓腰下车,一身黑色长衫外套着同色斗篷,身量挺拔,非常有压迫感。
老医者像是被人抓着翅膀的鸡,语气带了一丝惊讶,:“世…是你?!”
杜阳小声的对着沈涟漪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老者这样,感觉对方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
沈涟漪点了点头,能让这老头语气慌张的人自己在这呆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一个,如今是长了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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