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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逃离


岁尾苦寒,朗州县里的沈秀才家吹吹打打了三天,今日总算是出殡了。

        沈涟漪一身麻布素服走在棺材后面,乌黑的头发上只别了一朵小白花,哭了三天的眼睛肿得吓人,一张脸更是憔悴的惨白,让人忍不住心疼。

        主母张氏对她素来刻薄,斜着眼睛看了沈涟漪一眼,对着身旁的老嬷嬷说道:“总算是送走了一个,我心中郁气舒缓了不少。”

        沈老爷走在前面,脸上一丝伤痛都没有,只是原本体弱的身子被寒风一吹,便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主母,外人皆看着呢。”老嬷嬷低声劝了一句,“好歹也是给了个体面,老爷与您对的起她了。”

        张氏哼了一声,又看了沈涟漪一眼。

        “待头七过了,找个人牙子来,这小贱货我一粒米都不想再让她吃!”

        老嬷嬷应道:“是。”

        说完忍不住的可怜起沈涟漪。

        沈涟漪可怜,主母张氏又何尝不可怜呢。

        沈老爷当初年过四十才中了秀才,张氏原本与之是糟糠夫妻,却不想这男人有了名声,私德便坏了起来。沈涟漪的母亲原本只是家里的一个女仆,为人老实,吃苦耐劳从不抱怨,谁知道沈老爷趁着酒醉强要了她,张氏还是看那人肚子大了起来才知晓这事的,从此心里便恨上了这个女人,连带着她生下来的沈涟漪。

        张氏为人有些脾气,与沈老爷成亲后一直没有子嗣,如今见一名女仆都能怀上孩子,更是跋扈刻薄了起来,沈老爷自知理亏,名义上是让沈涟漪的母亲做了填房,实际上那女人还是做着下人该做的事情,只要没出人命那人一切都装看不见。

        沈涟漪的母亲原本就不是自愿的,被张氏苛待却也不敢多说,只能更加努力的做活,一个有孕的侍妾,连主母身边的下人都能呵斥几句。

        只是苦了沈涟漪,从小缺衣少食,活得好不如个下人。

        如今那女人熬不住了,死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棺材落土,一切都已成过往。

        沈涟漪跟着队伍回了家,张氏今日心情好,便没多事,老嬷嬷看着她行了礼之后,领着她出了门。

        “如今你母亲不在了,主母那里你也知晓,以后怕是更不好过。”老嬷嬷皱着一张脸,低声提醒道:“老爷也不是个会给你做主的,你要为自己打算一二。”

        沈涟漪肿着眼睛看着她,扯着嘴角抿出一点笑意,“谢谢。”

        老嬷嬷叹了口气,“你也别怪主母,她心里也苦。”

        这话沈涟漪听了不止一次,主母确实可怜心苦,可是能苦得过自己的母亲与自己吗?

        沈涟漪点了点头,便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

        主母张氏不喜自己与母亲,住的地方必然不会是好的。沈涟漪沿着院中小道走了好一会,才走到自己的屋前。那屋子只有小小的一间,吃饭睡觉只能挤在一处,沈涟漪推开门,看着屋内漆黑一片,熟悉的避开屋内摆设,点上了蜡烛。

        微弱的光亮只能勉强看清屋内,沈涟漪站在床边,将身上的麻布脱掉,整理好之后放入柜子里。

        柜子里的衣物也很少,只有几身粗衣布裙,沈涟漪与母亲的衣服只隔着一层木板,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母亲的衣物,眼眶又忍不住开始泛酸。

        那个女人,自从自己出生后便是十分的对自己好,主母克扣吃食她只好忍着饿让沈涟漪先吃,得了些布料也是先紧着她的,两个命苦的女人在这个小屋子里共同度过了十几载,如今母亲入土为安了,自己的路又在哪呢?

        转眼至天明,沈涟漪一夜都没睡好,可是她不能赖着,还有活要做。

        起床穿好衣物,沈涟漪走出屋门,往中庭那去。

        主母张氏已经起了,老嬷嬷在帮着她穿衣梳妆。

        她转头看了眼屋外,没见到沈涟漪的声影,便语气不满的问了一句,“那贱丫头呢?!”

        老嬷嬷连忙使眼色让屋里的丫鬟出去找,自己低声回了句,“估计在别处忙。”

        “哼!”张氏看着铜镜,对着鬓角摸了摸,“人牙子找了吗?”

        老嬷嬷回道:“还没,反正也要等到头七过去,也不急着这会。”

        张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老嬷嬷扶着她站起身,说道:“倒不如给她找个夫家,若以后有什么难处,也能有个帮衬?”

        张氏走到桌边,喝了口茶水,讶异道:“你要我给她出嫁妆?!”

        老嬷嬷闭了嘴。

        张氏喝完茶,放下茶盏,就见丫头低头进来,小声的说道:“主母,沈涟漪在庭中擦东西,要叫进来吗?!”

        “不用,多给她找点活干,别让她歇着!”张氏立着一双细眉,语气刻薄的说道:“等过了头七,我可使唤不了她了。”

        丫头听了令走了出去,老嬷嬷站在一边不敢出声。

        张氏顿了一会又问,“老爷人呢?”

        “在书房看书。”老嬷嬷应了声,“时候也不早了,该吃早饭了。”

        张氏理了下衣服,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沈涟漪在庭中抱着柱子喘气,额头上冒着汗珠,她一双眼睛还是肿着,手无意识的在擦拭着。

        肚子里空空如也,之前又连哭三天,这会身体正虚。

        之前来找自己的小丫头走了过来,手里抓着个粗娘窝窝,见沈涟漪脸色难看连忙快走几步,将窝窝递了过去,急声说道:“姐姐可是饿了?先吃点吧?”

        沈涟漪惨惨一笑,抓着窝窝就往嘴里塞。

        丫头见她吃点急,拍着她后背说道:“慢点吃,我没带水过来,别噎着。”

        沈涟漪吃的头也不抬。

        那丫头看着她,想到之前主母说的话,对着沈涟漪说道:“主母说要让你多干些活,等头七过了,就使唤不了你了是什么意思?”

        沈涟漪抬起头,嘴角还带着面屑。

        她问道:“何时说的?”

        “就刚才,我找到你回屋回话的时候。”丫头一脸天真,看着沈涟漪说道:“你是要走吗?”

        如今沈涟漪母亲已经去了,她在这个家里也过得不好,若是能离开也不是一桩坏事。

        丫头心思单纯,但是沈涟漪自小苦过来的,自然也明白主母对于自己和母亲的愤恨,如今母亲已走,再说这个话,意味可就很明显了。

        是要将自己许配出去?

        沈涟漪想了下,否决了这个。

        先不说主母会不会给自己说亲,就算是说了,也不会给自己出嫁妆的,那等头七就使唤不了自己是什么意思?

        老嬷嬷昨晚说的话又在耳边炸起,沈涟漪身体一晃,险些摔在地上。

        丫头还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沈涟漪吃完窝窝,笑了笑,“没事,我这会渴的厉害,能帮我找点水喝吗?”

        “那有什么,我现在就去。”丫头颠颠的跑远了,沈涟漪坐在廊凳上,环顾四周,淡着一张脸。

        这个家怕是容不下她了,自己那个眼瞎的父亲,看着主母苛待自己,这么多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现如今主母的打算已经都不瞒着身边的下人了,可见她真真是早有打算。

        午饭过后,沈涟漪总算是将分给自己的活给干完了,她浆洗了衣物,冬天水冷,衣衫又厚重,整个人就像是刚刚犁完地后的老牛,没有一处不是酸痛的。

        好在老嬷嬷让丫头给自己留了吃食,沈涟漪回了屋,吃完已经冷掉的饭菜,然后和衣睡在了床铺上,瞪着眼睛看着屋顶。

        小屋原先屋顶的木板早就被虫给蚀了,现在这个还是自己和母亲当初寻了板子找家中的男仆帮忙修盖的,那木板长短不一,补起来十分难看,可是好歹是有了遮风挡雨的地。

        如今连这块遮风挡雨的地也待不了多久了。

        沈涟漪不愿坐以待毙,她要为自己谋活路。

        现在这个情况,只有自己偷跑出去才能求得一线生机。如今阿母不在了,沈涟漪对于这个家也没有任何的不舍了。

        她翻身坐了起来,走到衣柜那,找到墙角处,那里有一条不大的裂缝,小时候被沈涟漪挖开过,后来被阿母用土给填了回去,后来娘两能存下些铜钱了,就会将钱收在这里。

        阿母一直没有舍得用过这里的钱,自己还会熬夜缝补做些东西托人去集市上卖,连生病了也不肯用那钱去买药吃,张氏自然不会真心给这个女人看病,所买的药物都是些便宜的,根本治不了病。

        沈涟漪将装钱的布包掏了出来,暗自盘算着。

        第二日,沈涟漪照常做事,她已经想明白了许多,张氏为了多让她干活,连中午都不让她休息,一直等到晚饭时间,沈涟漪才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为避免出现变故,沈涟漪打算在头七之前就偷跑离家,反正自己这个人都没有进过沈氏的族谱,以后天高地阔,总有能活命的地方。

        晚上,沈涟漪偷偷跑去了厨房,泄愤般的将灶炉上给主屋温着的饭食吃个精光,又拿了几个馍馍,然后摸回屋里,拿上早就收拾好的包裹和钱罐子,从后门处的狗洞爬了出去。

        “阿母,女儿终于自由了。”沈涟漪站在黑暗里,看着眼前的屋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逃离笼中的小鸟一样轻快。

        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终究没有自己的一片瓦砾,沈涟漪抱着包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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