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湮灭(3)
陆英招一边看着，脸上的表情逐渐惊讶。柯迦默默地翻完合同范本，将其放回床头柜。
“很幼稚是吧。这是她一开始就拟定好的，等我回去就直接甩了出来，我连拒绝地理由都没有。”
他轻声说到。
陆英招看着他，发现他的眼圈正在微微泛红，但原先蓄满的泪水已经消失了。
“柯迦，你.....喜欢过她吗？”
“我不知道，但现在我真的很后悔，没能保护好她。”柯迦重重地合上那叠紫皮合同，在藤椅上仰躺下， “如果我能提前知道这些事，那我一定会好好爱她的。”
陆英招静静地听着，他还是第一次见跋扈的柯迦这么痛苦的流泪。他预感到，以前那个活泼搞怪的小子可能回不来了。
“你还记得我们看过的那部电影么，《本杰明巴顿奇事》，就在幻域的配套住宅区，战士公寓一期里。”
陆英招忽然说到。
柯迦默默地点头，他当然记得那部电影，里面讲的是一个生下来就是老头的婴儿，被一户家庭捡到，取名本杰明巴顿，抚养长大。而本杰明在漫长的人生中逐渐逆生长，容貌越来越年，体格越来越健壮。
他一开始以为是部喜剧片，最后却和陆英招一起看的哭倒在了沙发上。本杰明在6岁的时候在餐桌下邂逅了一个小女孩，两人由此相恋，并订下了盟约。
而不同的是，本杰明长大的同时，女孩却在衰老。故事的最后，满脸皱纹的妇人抱着婴儿状态的，失去神智的本杰明，坐在橡木摇椅上，看满院的枫叶飘黄。
两个人从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都要彼此失去对方。
当时陆英招问过柯迦的感受，他却有种悲伤过后的余喜，他说，至少两人还有过一段尽情相爱的日子，在彼此逆行的岁月长廊上，两人抓住了那段相交点，能够享受那一瞬至臻的爱情，他们很幸运。
当时陆英招觉得很诧异，为什么他对两人相对悲惨的结局不为所动，反而留恋于中间那段小小的愉悦。而他说的却是，过程很美就足够了，结局有很多变数，强求不了。
柯迦慢慢抬起头来，直视着陆英招的双眼。
他忽然知道陆英招想说什么了。电影里他能够坦然面对的结局，放到现实中来，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却疼得要命，始终放不下。
“至少你们很幸运，快乐地相处过一段时间。”
柯迦静静地听着，像有根小刺在心里刮，“是....她至少在最后一刻，摆脱了那种黑暗恐惧症了，她原本就不必受那种折磨的。”
“不顺心的时候你可以像疯狗那样发狂，可以破口大骂，诅咒命运，但到头来，还是得放手。”陆英招轻声说到，他不知为何，不愿看到萎靡颓废的柯迦，也不想见到一个畏畏缩缩的柯迦。
“放手就别再萎靡，现在不是颓废的时候。
下一场战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但巡弋区外还有千千万觊觎蓝疆的星眷生物。
抓紧你的刀和剑，那些想要入侵的丑虫子，我们要让它们的血流光。”
陆英招的声音略微大了一些，传到柯迦耳边犹如雷鸣。他缓缓抬起头，对上陆英招的双眼，那双瞳眸里旋转着金光，坚硬如钢。
一星期后，玛尔丹和陆英招乘着后备区的运载直升机，飞跃峡域海，在陆御战区额港口机场降落。
接机黄昏的时候，两人到达了石湾福利院。
四周灰色的高楼林立，灰黑的钢铁森林中，纯白的垂直农场拔地而起，在高空结出翠绿的植物网。
昔日浓绿的阔叶林和灌丛早已全部砍伐，狭窄的林荫路被推平，铺上沥青，扩建成宽路，来往的装甲车轰鸣碾过，扬起尘灰。
好在陆英招还记得水库的名称，在询问了几个军营里的士官后，两人找到了水库的旧址，倾斜的泄洪坝上爬满了青苔。
他记得，小时候每次和母亲经过林荫路，都能闻到水库里散发的水汽味，而那处石湾福利院，就在水库的西北方向。
玛尔丹借了辆摩托，还是由陆英招开着，沿沥青路旁边那条水泥小路朝前开。出乎他的意料，只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小时候他记得要母亲骑车要接近半小时的。
两跟灰色的浆石柱立在小路尽头，中间用菱形铁丝网的大门连起来，上面刷的红漆不少都脱落了，铁门下的煤渣路被染出一条红痕。
“这就是那个石湾福利院？怎么没被改造啊。”
玛尔丹瞥了一眼铁门上方，那里悬着的铁牌上印着模糊的黑字，但看不出确切意思。
“就是这里，”陆英招走近铁门，朝里面窥视，左边长长的走廊一直向里延伸，那些裸露的水泥楼贴上了白瓷砖，看起来焕然一新。
“里面翻过新了，比十年前是好多了。”
玛尔丹走上前，掏出晶卡刷了一下门板两名浑身漆黑的督查者在门内闪出，透过铁丝网打量两人。
“蓝疆，幻域超人类战队。”
玛尔丹掏出身份牌，战士给两名督查者。后者肃然起敬，伸手在左侧石柱后按了一下，铁丝门缓缓划开，两人迈进福利院。
“有钱装电动装置，就不能换个钛合金门么，整个铁丝网，可真够寒酸的。”
走在水泥混沙的灰色广场上，陆英招回头，瞥了一眼那扇漆红色铁丝网。
“这所福利院的资金是由陆御战区提供的，建立的初衷就是一个流浪收容所，得不到重视，自然不会拨大批资金过来，设施条件差很正常。”
玛尔丹打量着院内的景象说到。所有建筑的外墙都被漆成了彩色，印着葡萄和狐狸的俏皮图案，整体风格接近于幼儿园。
远远的，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从底厅正门推门出来，朝两人走过来，
“我是石湾福利院的院长，你们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上忙。”
男人在红砖街道上站住，轻声说到。
“我们想找一个曾经寄宿在这里的孩子，应该是....2290年登记的，他的名字是菲西斯·克莱因，是一名超人类孩童，不过由于御因嵌合的缘故，肢体和精神出现了轻微残疾。”
陆英招轻声说到。先前在矿区战场上，克莱因曾经说过，他恨自己的一切，夺走了他的天赋和能力，不出意料的话，就是出现御因嵌合现象了。
“那是十年前的档案了，封存在后山的老档案室里，查找需要点时间。两位战士不嫌麻烦的话，愿意一起去吗？”
院长推了推眼镜，缓缓说到，
“没事的，院长，我们跟你一起去，顺便帮忙找一下。”
玛尔丹轻声说到。
两人跟着院长穿过长廊，经过刚修建好的食堂，还有旁边花花绿绿的滑梯区和玩具城堡，一直往住宿楼的后面走去。
期间，陆英招看到了粉蓝衬衣的男孩，和另一些穿紫裙子的女孩，两拨孩子在蓝绿的旋转滑梯和秋千间玩耍，蓝天白云下鸟雀在鸣叫。
穿过一段长廊后，两人走进了高楼的阴影里，阳光被遮挡，空气中弥漫起潮冷的土腥味，混杂着松榛的气味，随着淡淡的白雾吹过来。
陆英招感到有些奇怪，前面粉白的院墙挡住了玩具区和住宿区，中间只留下一方漆黑门幕，院墙外是无数条挺拔的绿松，湿绿的枝叶连在一起波涛般摇晃，飘起阵阵白汽。
“前面就是后山，我们得坐缆车过去。”
院长从口袋里掏出通讯器，朝里面低声嘀咕了一阵。黑幕后面响起沉重的齿轮声，幕门缓缓来起，一块黑灰色岩台出现在两人面前，四条手腕粗的钢索在空中上下分部，从这边一直延伸到对岸，伸进对面茫茫的黑绿海洋里。
咔嚓一声，一辆黄绿的玻璃吊车缓缓降下来，在黑岩边缘停住，舱门自动打开，
“两位战士坐里面吧。”
两人缓缓迈入吊车，接着院长弯下斑白的头颅，弯着腰走进吊舱，在两人身旁坐下。对岸的驱动机开始工作，吊车在钢绳上缓缓下滑，跃过幽深的石湾涧。
快到对岸的时候，陆英招发现，院长干枯的手有些颤抖起来，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院长，福利院后山也有孩子吗？”
玛尔丹忽然问到，
“嗯....没有的，后山都是些废弃建筑，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一般没有孩子们住。”
院长缓缓说到。
峡涧中没有强风，吊车很快就划过了最后一处标记，抵达终点。等吊车挺稳后，院长缓缓起身打开舱门，率先踏上小路。
两人跟在他身后走出吊车，走上湿冷的林荫小路，两侧都是高耸的松树，白绿的松针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随着狂风不断摇晃。
院长在前面蹒跚地走着，三人走了差不多五分钟，见到了松林环抱中的黑色尖顶别墅。他踏上别墅前的草坪，忽然直起腰，把手指圈着放在嘴里，用力吹了一下，哨音凌厉，震的树林里飞起一片鸟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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