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风暴之岛(2)
域外广海，海底500米。
“海狼”号核潜艇正准备上浮。潜浮系统启动，工作员控制着高压机器给沉浮箱注入压缩氧气。
就在十分钟前，他们接受到了第一批长鲸号潜艇的求救信号，就在前方十海里处。在刚才很长一段时间内，海狼号的长波电台和声呐全都失效了，他们无法接收到信号。
舰长沉着冷静，命令他们上前开动了约莫十海里后，终于开出了信号屏蔽区。
现在他们已经很接近刚才信号传输区了，所以上浮是必须的步骤。
“海水温度急剧上升，现已达到60℃!”检测区的工作员忽然说到，语气有些慌乱。
“加快上浮速度，不用管!”舰长走到检测屏幕前，俯身查看。
屏幕上的热成像测温图中，一股橘红色分层的洪流正从下方升起，像凸起的山丘一样接近海狼号。
“长官，检测到高压气液流，含大量二氧化硫和水汽，已确定为海底热液!”工作员的声音传进舰长的耳朵里。
“接通对底摄像头，查看海底景象。”舰长迅速说到。
“长官，检测到海水剧烈扰动，推测可能是海底地震。”旁边一名工作员说到。
哗啦一声，控制台前的大屏幕亮了，潜艇下方的海底景象显露了出来，众人看到后几乎屏住了呼吸。
下方幽深的海水里像有闷雷涌动，千万朵膨胀的黑蓝色烟团连成一片，云间的缝隙里有亮橙色火光闪过，犹如灰色云层中划过的闪电。
而在连片黑蓝烟丛的中央，一根漆黑的烟囱正在急升蓬发，那是裹着硫化物的海底热液，正带着黑烟向上翻滚，先前的海水增温就是它引起的。
“加快上浮速度! 别让它追上我们!”舰长大喊起来。
沉浮器剧烈运转，巨量的压缩氧气被压入浮箱，海浪号如同上弦的发条机一样急速上升，速度在瞬间提高了几倍。
但明显下方的黑烟上升速度更快，在舰长说完话的一瞬间，海底巨大的黑烟团轰到了潜艇底部。
指挥舱内，摄像屏幕被铺天盖地的漆黑覆盖，所有的工作员都沉默了，偌大的指挥舱内只剩下透过耐压舱传进来的轰隆声，那是热液擦过潜艇外壁发出的声音。
“别慌，海狼号舱壁用的是三层复合铬钨钢材，能抵挡2000℃以上的高温，这些热液最多400°，我们肯定能挡住的。”
屏幕右边的出海距离数字在极速减低，海狼号还差一百米就能出海了，他们一定逃脱这场灾难的。
舰长盯着一片漆黑的屏幕祈祷，他还有妻子和儿子在后备区居住，等浮出海面后他一定要报告上司申请返航。
这一路上遇到的怪事太多了，先是重金属海水，再是不明的数量众多的深海大蚤，比起远出来到域外广海，他宁愿留在巡弋区面对怪物，那样至少还能和蓝疆共存亡，不失为一种荣誉。
屏幕上的漆黑里忽然透出一缕光亮，此时潜艇距离海面还有五十米，他们马上就要浮出海面了，舰长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在背向海底的摄像屏幕上，那些滚滚的黑烟渐渐散去，红亮的紫黑色岩浆流涌进了整面屏幕，像是地狱里的火湖掀翻了一样，其中夹杂的漆黑斑块不断翻滚，那些是半融化的碳酸盐和放射性岩块，夹着灼热的岩浆轰向潜艇底部。
轰的一声巨响，核潜艇的最外层壁被击碎了，赤红色的岩浆流轰向潜艇底部。
单纯的岩浆钨钢外壁还能抵挡住，但此时那些固结的砾岩铺天盖地，像子弹一样不断轰来，潜艇的第二层在刹那间击碎了。
指挥舱内的温度猛然上升，高温像无形的死神一样充满了整片空间，所有的工作员瞬间皮肤通红，汗液泉涌般冒出。
舰长在摇晃中扶住舱壁，外面的剐蹭声如雷鸣般连绵不绝。最后一层舱壁内置冷却装置，他刚才在一瞬间启动了它，现在指挥舱内的温度已经开始下降了。
体温上升引起的眩晕让他十分难受，周围的世界浸在剧烈的耳鸣声中。
慌乱中，他朝前瞥了一眼，看到屏幕上的出海距离显示为0，海狼号已经浮出了水面。
“我们安全了，安全了!”
他大声喊了起来，却是看到，周围的检测员脸上一片茫然，眼里流出绝望的泪水。
“你们在干什么？调整航向离开这里啊！”舰长不明所以，继续喊到。
一名检测员爬到屏幕面前，点亮了顶部的摄像头，围壳舵上方的画面显露出来。
“最后看一眼天空吧，舰长。”
他看到屏幕上出现了翻腾的海水，中间是阴沉低垂的天空，密集灰暗的管状云垂下，簇在一起不断涌动，像是万军飙驰的马蹄，正在朝他们踏下，速度飞快。
而旁边显示的海面距离还在上升，但数字已经变成了负数，海狼号正在被顶向天空!
“没法回家了...”他最后说出了这句话，身体忽然一颤。
轰的一声，翻涌的岩浆向上蓬发，连带着融化的铁水，将整艘核潜艇顶了起来。
无垠的海面上开出了一朵赤红色的岩浆花，其中包裹的海狼号正被层层融化，残骸成为黑色的蕊心。
黑色的火山灰滚滚升起，在海面上形成庞大的烟尘熔炉，不断有深红色烟柱从中升起，那些是熔化的岩浆物质，在升到烟尘中央后缓缓坠落。
大量的海水被蒸发，不断喷发的岩浆沉积在海上慢慢凝固，形成一圈圈厚重的固结岩块，严丝合缝地盖住整片海面，其中暗色地红光不断闪烁，犹如一片新埋下的墓地。
域外广海，某未知火山喷发，海狼号核潜艇被摧毁，爆发指数达到恐怖的VEI-8级，史无前例。
无数喷发升起的火山灰悬浮在天上，形成一层严密厚实的天幕，像是旧神罩下来的巨大手掌。阳光被反射回去，这层天幕之下的海面阴沉灰暗。
萨甸岛，风暴的中心。
四周笼罩在绝对的静谧里。前方灰暗的晨光里，山一样高的红树无言静立，连成密不透风的森林。陆英招向上看去，无数蓬发的树冠遮盖住整片天空。
他们原本在那座地下巡宫的中央内圈里。但当陆英招看到那只灰白蠕虫死去的瞬间，剧烈的晃动让他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时就出现在了这片森林里，旁边站着早就醒来的越臣凉。
高处那些本应随风摇曳的树叶此时却像冻住了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
地上覆盖的枯土在下陷，一股腥臭从土壤的孔洞里散发出来，陆英招吸了吸鼻子，用皮靴掀开脚下的落叶。
一抹惨白流入他的眼睛。他缓缓下蹲，伸出双手把遮盖的土壤刨开，一截闪着莹光的臂骨露了出来。
“臣凉，这地下埋着尸体。”陆英招慢慢说到，旁边的越臣凉也蹲下来和他一起刨动。
黑棕色的土地被刨开，一具完整的骨架出现在他们视线里。
陆英招跳到浅坑里，弯下腰朝土壤的截面看去，里面层层叠叠嵌满了白骨，有的是颅骨碎片，有的是胯骨的关节，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整片土壤。
他伸出手朝浅坑的角落伸去，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块掌骨，手指弯成铲状向里挖掘。刚挖了三秒他就停住了，指腹上传来的触感告诉他这下面同样有骨头。
这些土层竟然是泥土夹着骨架垒起来的!
“到过这里的人都死在了这里，血肉腐烂，枯骨入土。”越臣凉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记录句子的航线图，继续念到，“寻觅于幽静的世界之森，穿过妖魔群舞的暮色。
接下来就是这一段了，它让我们穿过这片森林。”
“妖魔群舞，看来这里是最难的一关了。”陆英招慢慢说到，“我们登上了这座岛，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竟然还没抵达终点。”
“但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了。”越臣凉缓缓说到，“竟然只是为了追杀那个走火族。”
“谁知道现在巡弋区变成什么样了呢，说不定我们的所作所为刚好拯救了他们。”
陆英招把手放到旁边一颗参天的红树上，细细抚摸上面的纹路，
“把后续的句子都念出来吧，过了这么久握都快忘记了。”他轻声说到。
“静待画者的疯狂，以生命之火描绘出歌舞升平的年轻帝国。
旧神指定的神谕者，以未凝固的鲜血开启沉睡的原绿之城。
古老的群星归位之时，地底的旧神重现人间。献祭灵魂所得到的力量，复苏坟墓里的旧神。”
越臣凉静静地将那些句子说完，然后盯着陆英招的眼睛。
陆英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凭借脚下的土壤能判断他们已经脱离了那个恐怖迷宫。但面前诡异的森林又是什么景象呢？
“我的御因恢复了一些。”越臣凉的手掌里一团紫火在燃烧。他刚才重新试着启动乌焰，竟然发现可以造火了，只不过程度还是很微弱。
“你应该试一下自己的御因。”他忽然对陆英招说到“这里已经脱离了那片空间，你的力量应该不会被压制了。”
陆英招慢慢地摇了摇头，沉声说到，“那名走火族已经死了。
我们现在的处境也不算太危机，我和那个旧神的联系一直很强烈，我不希望自己再变成泰勒斯那样。”
他的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御因可能和泰勒斯的来源性质一样，都是那个什么神灵赋予的。他必须克制使用，以避免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那随便你好了，反正要按我们这个行进速度，得走一年才能走出去。”
越臣凉也没有太多怨言，只是慢慢说了一句。
一滴雨水从天上掉下来，正好砸到陆英招的头顶。他伸手朝额头上摸去，再次放下来时指腹上多了一抹铁锈般的红色，看起来像是稀释后的鲜血。
头顶响起了窸窣的声音，他抬头往上看。只见距离他最近的那棵红树冠部正在摇晃，无数血红雨滴从上面洒落下来。
陆英招有些惊讶，但他刚把视线移回前方，就赫然看到，一个镰刀形黑影从左上方斜刺下来，快得不可思议!
他忽然感到了巨大的惊恐，近乎失声般大喊，
“臣凉 ! ! ”
他的惊呼声和黑影的袭击同时蹿到越臣凉面前，后者察觉到后颈传来的杀机，在一瞬间爆发起力，整个身体凌空倒翻，钢靴像倒钩一样踢向袭击者。
尽管越臣凉的体术技巧无与伦比，踢打角度也精确无比。但乌焰没完全恢复的他攻击伤害还是太低了。
呼的一声急响，黑影顶着越臣凉向前飙驰。陆英招在刹那间看清了它的模样，那颗丑陋的骨盖头颅简直有成人躯体大小，越臣凉被它的钩爪和鸟缘夹住了，在挣扎中被顶上了天空。
他看到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夜魇锋利的鸟缘已经划开了越臣凉的脊背。
“停下! ! 越臣凉! !”
陆英招向前奔跑追赶，踩着一截枯木起跳，狠狠地朝天空投扔。
但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黑影挂着越臣凉一阵疾驰，消失在了重重的树林当中。
陆英招无力地蹲下身，四周重重的树影中好像多了无数双眼睛，全都在围盯着他。
“你们出来啊! 朝我这来! ! !”他忽然暴跳如雷了，从地上一跃弹起，像个疯子一样朝天大喊。
但没人回答他，天空寂静，四周重叠的树影更是静若寒蝉，刚才发生的事像是一场虚幻，没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他现在心里切实的惊恐。
从螺旋楼梯里柯迦坠落的那一刻开始，他心里怯弱的芽就已经生长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个错误，带着他两个友谊最好的伙伴来到这里，赌上一切性命为了艾伯特所说的“拯救世界”的任务。
他怕死，怕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失掉兄弟，那样他会觉得自己是个浑蛋。
但他心里一直在犹豫，两个兄弟的陪伴也让他有了侥幸的筹码。
他一直在侥幸地希望，希望能在柯迦和越臣凉的陪同下安稳地完成“拯救世界”这个任务，但殊不知世界残酷的一面让人绝望，把他的侥幸击的粉碎。
幻想两全其美的人最终一无所得。
陆英招疲惫地瘫倒在地，双手抠进血褐色的泥浆里，地下埋葬的骨头硌弯了指甲。
许多年后，他终于明白，有时候声嘶力竭守护的东西，命运无声无息地就夺走了。
陆英招闭上眼睛，意识冲破重重黑暗，抵达脑海里那个最深的角落。
变成恶魔又会怎样？只要能救回他们。
空气中流转的气流改变了轨迹，朝着地上陆英招的位置汇聚。红树飘落褐色的树叶，无数叶片飞旋着落在他的肩头。
世界在他眼中从未如此清晰过，面前树林里所有的阴影都被照亮了，土层里细小的鼠妇顺着树根攀爬，泥浆里有水珠在渗漏，他听到远处深林里一片树叶凋落下来。
熟悉的力量从他心脏处流出，随着泵动运至四肢的每一处末梢。他脊背上的鳞片像河水解冻般野蛮生长，眨眼间就覆盖了整面脊背，黑色的触角从肩膀上生出。
陆英招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紧握了一下双拳，发出类似气爆的声响。
他的御因.....在这片森林里恢复了!
轰的一声，狂风卷携着落叶向外排开，陆英招振动背后双翼，冲出了枝叶遮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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