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民寨2
几人兔子一样跳出小院，正要分头狂奔，却被林放扯住，一边将他们推进拐角处的一道缝隙中，一边着急忙慌地掏口袋，将偷来的银钱玉饰往院外抛去——叮叮当当！
林放闪进缝隙中，示意另外三个少年捂住口鼻，不要出声。
此缝是厢房与外间穿堂的链接处，往上可爬到屋脊弯曲处躲避，往后可转至前院，几人慢慢蹲下身，一丛齐墙高的狼尾草正好挡住他们的身影。
草茎外，六扇厢房门几乎同时冲开，六团黑烟射到院中，化作六个身着白色中衣的青年。
白天在山上隔得远，只见着了身形，夜里他们裹得严实，也没瞅清样貌，这时看来，他们皮肤白灰，嘴吐青烟，手脚僵硬，行而无声，分明不是活人！少年们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见他们随林放丢在地上的东西追出去，才纷纷松了口气。
阿兴脱力靠在墙壁上，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长庆歪在他身上，抖得停不来来，瘦猴儿比他俩稍好一些，伸手拍在林放肩头道：“还是……唔！”
林放赶紧捂紧他嘴，眦目叫他闭嘴，就听缝外“噗噗”几响，那几个妖魔竟然去而复返，熟透的柿子一般嗵嗵嗵砸在缝外草边。
风摇草动，挠在林放鼻尖……
他几乎咬穿了下唇才忍住喷嚏！
这几个人似乎对气息和微弱的声音并不敏感，只要不整出大动静，只要不整出大动静……他心跳如鼓，简直要被敲碎了！
终于！那几双脚在草外转了几步，又急匆匆走了。
林放心中一松，又等了几息，感觉对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回头，这才扭头对僵住的三人比口型道：快，叠罗汉！
三人不敢耽误，虽然吓得不轻，好在平日里配合默契，一次便成。林放灵活地踩肩踏背爬上屋顶，一手抽出别在腰间的弹弓，一手摸出口袋里的银钱，连方位也不辨，嗖嗖嗖一通乱射，见远近都有了，够他们好找，才长吁一口气，反身将还叠着罗汉的三人拉上来。
四个少年沿屋脊一路爬到房尾，相互攀扯着跳在地上，猫儿似的缩进道旁包谷地里，直跑到深处，才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们……真的是转玉使吗？”长庆一想到刚才房中的情景就发毛，连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
“肯定不是！”瘦猴儿喘着气，“分明是妖魔！”
“那真正的转玉使去哪里了？”阿兴有种不祥的预感。
“死啦。”林放恼火地揉着眉心，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从小就被灌输这是一个人、仙、鬼、妖、魔五族并存的世界，可长到十岁，别说神仙道人、妖魔鬼怪，他连只会说话的兔子都没见过。本来还以为那些妖魔鬼怪怎么怎么厉害，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们夸张的幻想，哪晓得头一回撞见这个世界的真实……居然就是这种吃人要命的事儿！
“现在怎么办啊？”几个少年脸都吓白了，齐刷刷地盯着林放。
林放被他们看得心中一梗，这么大的事，他哪里知道怎么办？！他也想问，该怎么办啊！
他看看黑深深的包谷林，又看看雾沉沉的夜空，烦躁地挠头，天旷地塞，除了自己，哪里又有别人可以依靠呢？
冷静！必须要冷静！
从前转玉使都是先去巡矿场，再检查矿石品质，待全部装车后，择吉日请香祭天再出发的，多的七八天，少的也要五六天。这群妖魔既假扮转玉使，却一天都等不及，大半夜的就火急火燎地转走矿石，只怕他们来的目的不是吃人，而是偷矿！
可偷矿就偷矿，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偏偏要附身在转玉使身上去偷呢？
正想着，就听身边几个伙伴愁眉苦脸地商讨起来：
“真的转玉使一定被他们吃了！”
“我娘说，妖魔鬼怪都把人当做补品，他们是不是打算把整寨人全都吃了？！”
“不，不会的……”林放否定道：“他们乔装打扮，就是不想暴露身份，刚才我们撞破他们原型，他们都是化作人形来追，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发现。”
阿兴道：“发现不发现的又有什么区别？咱们都没有反抗之力啊。”
“是啊，咱们发不发现都没区别……所以，他们不是怕被寨里的人发现，而是怕被另外的人发现……”林放豁然开朗：“就是怕被另外的人发现！你们想，这矿石是谁的？”
瘦猴道：“是皇帝陛下的。”
“不对！”林放道：“皇帝又把矿石给谁？”
长庆道：“给仙山上的仙人们啊。”每一个大人都是这么说的，流民寨的矿石是专门进贡给上仙们的灵石，他们可不是普通的犯人，而是专门给上仙们干活儿的人！每个说起这话的大人都是一脸追慕，满脸荣光的样子。
林放道：“咱们这里的矿石是灵石，是对仙人们很有用的东西，既然对仙人有用，对妖魔是不是也有用？”
“他们专门来偷仙人的东西！”阿兴吓得闭紧了嘴巴。
仙尊人卑，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世界，虚弱的人族必须要依靠仙界庇护才能存活！弄丢了仙界的东西，整个流民寨都会被皇城处死的！
“而且，”林放只觉得一颗心突突突地跳，“他们杀人乔装，大费周章地隐蔽，肯定不是为了偷点灵石自用，很有可能是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为了尽量隐藏信息，那些运送矿石的人，只怕当下就会被灭口！”
“这怎么能行！”瘦猴儿惊得站起来，他阿爹就在那运输队伍里！
少年们认同地点头，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沉默了。
这不是寨里那些对他们无可奈何的叔叔伯伯，而是有法力、会吃人的妖魔，他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能做什么呢？
汗水凉在背上，几人都开始发冷，更加重了恐惧的心情。
林放冷得一颤，清明了不少，心中盘算起目前的处境，没了矿石，流民寨不死也会脱层皮，而那些妖魔如果杀了运送矿石的人，未必就会放过剩下的人，左右都是个死，索性一拍大腿道：“矿石不能丢，寨里的人也不能死，与其在这里瞎害怕，不如主动出击，灭了那几只妖魔抢回矿石，挣出一线生机来！”
“凭我们要杀了，杀了他们？”瘦猴儿满脸震惊。
阿兴一脸茫然，长庆面露退缩。
林放却越想越觉得可为：“你们想，为什么妖魔这么厉害却不自己动手运矿石，而是要咱们给送？”
阿兴犹豫道：“他们害怕矿石？”
瘦猴儿道：“因为矿石对他们有伤害他们才害怕，才不能碰。”
林放道：“对的，所以转运的那几车矿石就是对付他们最好的武器！”
几人眼睛一亮。
林放又道：“你们再想想，咱们寨里的矿石是灵石，可以帮助仙人修炼，可以锻造法器法衣，用处多了去了，仙和妖只会喜欢怎会怕呢？”
瘦猴儿惊道：“他们是鬼或魔！只有用浊气和精气修炼的鬼、魔二族才会害怕有灵气的矿石！”
林放再道：“除了矿石，他们还怕什么？”
长庆受到感染，也鼓起勇气说：“鬼、魔都是邪物，都怕黄符、紫旗、桃木剑等驱邪之物。”
林放一双眼睛都在冒光：“没错，这些东西我们有吗？”
三人齐声答：“有！”不说各自家中，方才在转玉使的行李里就找出来一大堆啦！
林放自信地捏拳：“看吧，魔鬼也不是没有弱点，也不是不能战斗的，只要咱们发扬自己的优点，抓住他们的弱点打，就能赢！”
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什么狗屁妖魔鬼怪，既然在老子的地盘撒野，那就得做好被收拾的准备！
瘦猴儿突然想起来：“我爹说，在大陆中部，人族也是能杀掉妖魔鬼怪的。”
林放认同道：“当然。什么都不做，肯定输。想办法去做了，才有可能赢。横竖是自己的命，要自己把握！”
流民寨偏僻到妖魔都不屑作怪，几人从小到大从未被摧残恐吓过，方才猛地吓着，却仍不足以明白妖魔的可怕，只听林放说得头头是道，又想起大家从来都配合默契，战无不胜，都生出一股豪气来，平日里总被大人们喝骂不识好歹，这回要是捉拿几只妖魔，救下一寨的性命，看还有谁敢小瞧他们！
便将脑袋碰到一起，听林放三言两语分配了任务：“阿兴脚程快又最机灵，去寻大道上的车辙追踪运送队，一路竖三根木棍做标记。长庆、瘦猴儿和我一起去说服寨中其他人，大家齐心协力，先救下押矿的班头们，再杀回来灭掉寨里的这几只魔鬼！”
瘦猴儿疑惑道：“可大家怎会信我们？”毕竟鬼怪们冒充的是转玉使，行使皇权，流民寨的人都是被打落皇城根的罪人，最是畏惧于此，怎会被他们三言两语说动？他们可都是前科累累，不被信任的捣蛋鬼。
“信？”林放揉着拳头，还有六只鬼怪在找我们呢，说服寨民的时候要是被他们发现，那就全完了！所以——“用不着他们信。”
半个时辰后，静谧的夜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铜锣声，整寨的茅屋纷纷亮灯。
一个愤怒的大爷披衣出屋，破口大骂，刚骂了两句，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目下四寻，就见自家茅屋屋顶不知为何正在滴水，看看天，没下雨啊，伸手接来一尝，辣得舌尖酥麻，是酒！
一道惊没吃完，就见一个火球呼地冲来！
“砰！”
一朵火花炸开在头顶，吓得大爷提脖就喊：“着火啦！！着火啦！！”
整个流民寨都烧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火球从天而降，天、地、屋红成一片！
人们从屋中跑出来，慌忙打水救火，却发现水井都被木板钉死了，街上储水的大缸都被砸烂了，没有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无情吞噬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庇护之所，不少女子都崩溃地倒在家人怀中，半大的孩子全都吓得哇哇大哭。
突然，“哗啦”一声，一个巨大的黑影自火场中直立起来，像一座小山一样不惧火焰，冷幽幽地盯着众人，它手中捏着一个襁褓，举到空中一晃，便在所有人的惊呼中啪地丢进了火场！
嗖嗖嗖！
又有七八个瞧不清身形的黑影从四周树林中迅速窜出，在空中快速飞行！
“鬼怪！那是鬼怪！他吃了那个婴儿！”
人群中，一个瘦高的少年厉声疾呼！正是瘦猴儿！
只见他骇得屁股尿流，大叫一声：“鬼怪吃人了！快跑啊！”便打头朝寨门外狂奔。
众人这才像被一巴掌拍醒了，纷纷嚎叫着逃命。一个感染一个，一群恐吓一群，恐怖的氛围瞬间被推至高潮！
树林暗处——
“你来帮我拉！让那‘恶鬼’往前动一动！”林放嘴里咬着、手里拽着一根粗麻绳，含糊不清地对身旁不停朝外发射“黑影”的长庆说道。
长庆看看他，又看看乱成一锅粥的人群，犹豫道：“不用了吧？大家已经被吓坏了。”
他完全没想到，林放竟然是这样“叫大家齐心协力去救人”的。火烧全寨，装神弄鬼，他射出那些火球的时候心都在抖……这是要将流民寨毁于一旦啊！这可是他们的家啊！
可林放却说，人死了啥都没有了，只要活着，多少个家，多少个寨都能再建！
长庆以前只知道林放聪明、胆大，现在看着他，却觉得怎么那么疯呢……
“傻楞着干嘛？拉呀！”见长庆愣着不动，林放气得踢他一脚。
长庆被踢得一歪，醒过神来，忙放下弓箭去帮他——
“1、2、3！”
这边厢他俩使出吃奶的劲儿拉绳子，那边厢巨大的黑影往前一挪！
啧！效果绝佳！
林放丢开绳子拉上长庆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喊：“那大鬼来抓人啦！那大鬼来抓人啦！”
黑影失了牵制，咔嚓嚓就朝下跌，如山倾倒，死神张臂！
惊慌中的人们被这一喊，被那一压，更是魂飞魄散，争先恐后，片刻间就如潮水般冲垮了寨门、踏陷了土道，待那六个鬼怪追至火场时，已是哭嚎声远，片衣不留了。
六个鬼怪见此情形，彼此一觑，推一人长啸，发出破管漏风之声，扫林荡云，风传百里，不多时就引来一个红衣男子从天而降。
那男子黑发垂地，脸如白壳，眉毛细细下巴尖尖，一双眼空荡荡冒黑气，两行泪红艳艳不断涌，既像命运孤苦的可怜人，又像阴森可怖的无情物，冷夜热火，分外凄恨。
他轻飘飘地落下来，两个鬼怪立刻以手搭轿将他接住，另一鬼怪呈上一片未烧化的碎屑，他伸出两根白得僵硬、似在不断落灰的手指拈起来，举在眼前饶有兴味地看了半晌，才呵呵笑起来。
“原来拿火棘树的皮装神弄鬼，真是自作聪明。去，赏你们了。”
话音未落，黑暗中就窸窸窣窣走出十来个人，竟是那李兵头府中一干丫鬟、小厮并厨娘帮工！虽说是人，却已无人样，个个瘦得皮包骨，瞳孔鼓，张嘴流涎，痛苦乱叫，好像人人都有冤屈要述说，伸手拐脚，跌跌撞撞地扑向青天大老爷。
红衣男子打了个哈欠，舌头在手指尖上一舔，迸发数道红光，针一般刺进那些人脑门，片刻，那些人猛地一顿，急速一抖，忽地眼冒红光，仰天狂啸，就似被一棒子敲散的蟑螂，呼啦啦窜了出去，眨眼就消失无踪了。
红衣男子满意地捂嘴轻笑，显出一股青楼娼妓的媚态来，揉揉一拍手，那充作轿夫的两个鬼怪便抬着他稳稳前行，另四个鬼怪跟随左右。
一阵细风吹得道道青烟如蛇扭腰，又卷着那片单薄的碎屑忽高忽低地打旋儿。
流民寨内最后一簇火苗也熄灭了。
https://www.lingdianksw8.cc/73542/73542723/6553209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