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民寨1
“砰——!”
茅屋的屋顶,塌了。
首先是愤怒的雀儿冲出浓尘,扑噜噜盘旋振翅,叽喳喳骂个不停。
其次是一群受惊过度的肥鸡死命叫着冲出围栏,咯咯咯满院子狂奔。
再次是一个满身鸡毛稻草的少年凌空而起,一脚踢翻院子里储满雨水的大缸,哐啷一下,将身后紧追而出的小老头浇得半身湿透。
少年哈哈大笑,双足快蹬,如那百戏艺人一般灵活地踩着大缸轰隆隆往前滚,惊得满院的肥鸡扑腾惨叫,绊倒了一墙壁的晾晒架腾腾扬尘。
滚到门口,他随手揪起一只倒霉的公鸡,奋力一跳,跃出大门,飞下两段阶梯,再猛地一顿脚,回头对搬缸提棒的小老头端端正正做了个揖,笑嘻嘻道:“李兵头,谢谢请客啦!小子我好走,您老别送。”
“死小子别跑!还我鸡来!”
李兵头脖涨脸红,举棒追出,却是一出门便被拦膝绊倒,趴在当场。他怒视两端,见两个泼皮小子丢了竹竿便跑,正欲起身,就听头顶一声大叫:“兵头大人,看这儿呢!”
他抬头去看,瀑布一样的泥沙欻然而下!
“哐当”一声,木盆扣地,李兵头哎哟连连,强撑着老腰起身抹脸——大道扬尘,灰云遮日,几只母鸡在丛中伸脖点头,哪里还有臭小子们一身半影?
午风卷地,他“阿嚏”三声,气得摔棒怒喝:“林、放!!!!!!”
其声直冲苍穹,吓退阴云——日照山林,袅袅一缕白烟寻仙而上,香得群雁追随,嗈嗈不散。
林深处,四个灰扑扑、乱糟糟的脑袋正凑在一起,急吼吼地从刚扑灭的火堆中掏出一个烧得乌漆嘛黑的大泥块。
泥块在地上一滚,四人欢呼一声。一人忙用烹饪剩下的荷叶扇风退热,一人吸回流到下巴的口水,一人捡了一块趁手的石头递给旁边撸起袖子的少年。
“林放,快砸!”
那被称作林放的少年瞅着十岁左右,一头乱蓬蓬的短发似流浪多年的卷毛狗,一双乌亮乌亮的大眼像清溪水底的黑石,柔柔发光,炯炯有神,细瘦却扎实的身板上空荡荡地挂着一件打满补丁的布衣,鸡毛贴在手背,稻草插在脚跟,赫然便是在林兵头家毁屋偷鸡的少年。
他接过石头,高高举起,学那话本里敲山打虎的壮士大喝一声:“呔!”
泥块应声而破,露出里面被烧得褐黄的荷叶,用木棍将其一拨,一只白嫩嫩,香喷喷的烤鸡就填满了四人的眼眶——“真香啊!!”
几人分了鸡灭了火,一边吃鸡一边吐骨,连串儿摸到小树林的边缘去,那里正对大道,居高隐蔽,瞧见一队人马正风尘仆仆地往左手边的流民寨里去。
一水儿的良驹白马,黑稠斗篷,马套银鞍,人穿金靴,那气势!隔老远都让人感叹富得流油。
“瞧,消息准确吧。”四人中领路的瘦高少年得意地朝其它几个挑眉道:“这次一共来了十三人,近十年之最,而且个个都是祁城里的贵人子弟,身上落下一根毫毛就够咱们过两年的了。”
“行啊瘦猴儿。”圆脸少年坏笑着用胳膊肘顶那瘦猴儿,向往地说:“啧啧啧,李兵头家今晚要做大席了。”
“出息。”几人中年纪最小的少年白他一眼道:“转玉使三年才来一次,这么大十几只肥羊,你就想着一顿席?”
林放也舔着嘴唇道:“阿兴说得不错,十几只肥羊不能浪费,必须得好好打算打算。”
阿兴道:“林放你说,咱几个都听你的。”
另外两个赶紧点头。自从跟着林放偷鸡摸狗,他们就从没失手过。
林放眼睛不眨地盯着路上的转玉使,嘴里对那圆脸少年说:“长庆,你娘是咱寨里最好的厨娘,李兵头肯定会去请她做席,你赶紧回家,缠着她拿钱买荷包送给阿花。”
长庆圆脸一红,怪道:“咱们不是跟着阿娘混进席里么?关阿花买荷包什么事?”
林放伸手捏他圆脸:“傻啊!求你阿娘带咱们去李兵头的大席,岂不是送上门讲你有鬼。不如缠着她买荷包,惹她恼火,你再提议帮她干活儿换荷包,不水到渠成?”
阿兴冲长庆“嘻”地一笑,“你阿娘才不舍得白送阿花半吊钱呢。”
长庆剜他一眼,对林放道:“那我这就去啦。”
林放嘱咐道:“你等到快散席时将厨房后门打开,我们就进去啦。”
“我记住了!”长庆一点头,耸着身子出林去了。
林放对剩下两人眨眨眼:“你俩去准备些绳索、口袋,咱们戌时末汇合。”
少年们邪恶地一笑,彼此扬个下巴,悄咪咪地散了。
日头转西,将小树林的影子投到大道上,马队已入城,马蹄印还在,一只蝴蝶被碾在尘土中,颤颤巍巍,再也飞不起来。
林放一路走一路跳,采了一把野花插在后腰,又摘了几颗野果揣进衣兜,嘴里嚼着根狗尾巴草,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儿,拐出树林便到寨北的门防,守门的兵卒瞧见他就乐,远远便招呼道:“林放,李兵头的鸡好吃吗?他可是满城找了你三趟啦!”
林放掏出一枚野果丢给他,摇头晃脑道:“鸡肥肉嫩,自然好吃,兵头抓人,不如我抓鸡也。”
他大摇大摆地走在居民区的街上,看见挑菜的就叫叔,瞅见担果的就喊伯,他嘴甜笑更甜,哄得人见人开怀,待行至自家柴门外,已是挂了满身的蔬果,活像一棵花花绿绿的人形多宝树。
推门入内,林放将蔬果放在门口,直径走进堂屋中,抽了三支香点燃,端端正正插在香炉里,又冲那香炉供奉的排位连拜三次道:“爷爷,今日又蒙街坊邻居施舍餐饭,李兵头他老人家还请我吃了只大肥鸡,您放心做神仙吧,孙儿自活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说完,他抽出后腰插的野花,立靠在香炉左边,掏出兜里的野果,垒在香炉右边的小碟中,偏头瞅了瞅,又拈出最尖上那几颗丢进嘴里嚼吧嚼吧吃了。
青烟袅袅,熏得排位上歪歪扭扭的“林太公叔雍之灵位”几个字似在皱眉。
上完香,林放就摇到院子里的吊床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晃晃悠悠等天黑。
他本是个被丢在冰天雪地中等死的婴儿,是爷爷林叔雍在流放的路上捡了他,一路带到流民寨来,才保住了性命,有了一个家。
可是好景不长,养他到五岁,爷爷就去世了。
起先只是一场伤寒。可那伤寒却像恶鬼一样咬住爷爷不放,缠绵病榻三个月,林放想尽办法也没折腾出一副有用的药,眼睁睁看着爷爷日渐枯萎,失掉所有生气。
林放哭嚷嚷,又做回了孤儿,独自在流民寨讨生活。
流民寨地处大陆极西,周围无城无镇,荒原千里,只有一座生铁般的矿山,乌泱泱绵延无尽头。人族那些被遗弃的罪犯都被赶往这里,日复一日开山取矿,三年一期运往繁华的大陆中部去。
好在,寨中虽说都是罪人,但经过代代繁衍,早就成了一个远离俗世的淳朴村落,寨民们见他可怜又机灵,对他都诸多包容。结果,慢慢就长成了寨中混账儿童的一哥——忽然!
“叩叩叩。”极轻微的敲门声,“喵。”惟妙惟肖的人学猫叫。
林放闻声睁眼,见夜空似墨,繁星闪烁……已经晚上了?!他翻身下地,轻轻开门,就见阿兴和瘦猴儿两个佝身蒙脸,正冲他挤眉弄眼。
“都准备好了,走吧。”瘦猴儿一边煞有其事地观测四周有无监视,一边递给林放一条蒙面黑巾。
话不多说,蒙面夜行。
来到李兵头家外时,屋中灯火阑珊,正是酒足饭饱意兴倦怠时,几人凑到厨房后门处,见门锁已开,林放以眼神示意瘦猴儿“喵”了一声,门后即回叫一声“喵”,几人放心地挤身进屋,就见长庆正倚在正门边,谨慎地左右张望,招呼他们过去。
“厨房的人吃饭去了,好多人聚在前厅,说是转玉使有吩咐。”
林放道:“去看看。”
几人猫着腰,跟着长庆左拐右拐,躲到了前厅侧面的花丛后。
只见厅中满满站了三排人,隐隐听到李兵头介绍说是矿上各班的班头,又听得转玉使叫他们点齐人手护送矿石上路。班头们领命出门,七个转玉使也跟着出门,林放几人埋头一躲,再起来时,李兵头已散了宾客,领着六个红衣少女送剩下的转运使回房。
一路尾随至后院,见两列厢房,转玉使一人领了一个少女进屋,李兵头带着仆从恭敬地退了。
烛火昏昏,虫鸣吱吱,草木簌簌,衣袂嚓嚓。咕咚咚心在敲鼓,高低低影贴长阶。
林放四人转出身来,两人一组分别钻进空余的房间,轻手轻脚,翻箱探柜,竟是摸出不少银票子和金玉饰物,还有黄符桃剑等辟邪之物。
收获满满,林放满意的很,挥手招呼他们赶快溜,不想那三人竟对转玉使的屋子好奇起来。
阿兴指指屋子:他们一人带个女的进屋干嘛?
长庆打手势:不知道,我阿娘说流氓才和陌生女孩子共处一室。
瘦猴儿眼睛一瞪:别是做什么坏事吧!
三人拉住林放:咱们瞅瞅去!
林放扶额哀叹,三个棒槌!当自己是来逛园子的呀!无奈地凑过去,最近的窗下,已被悄悄开了条缝。
只见屋中红帐半敞,少女白惨惨,细条条的腿正像蛇一般缠在那转玉使身上。
香薰满屋,轻昵婉转,看得几个半大的少年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心里已经后悔了,可脚脖子就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怎么也挪不动步。
林放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拍拍他们就要走——
那另外半边纱帐忽然被沿窗而进的风吹开了,只见那少女依附在转玉使身上的上半身竟是在不停抽搐,自头而下迅速干瘪,仿佛正被什么东西抽干了血肉!
“啊!”长庆吓得惊叫,林放慌忙捂住他的嘴,却是来不及了——床上的转玉使猛地转头,一双黑洞洞,空落落的眼睛定在他们身上,就像被利剑刺穿了心脏,骇得他们连呼吸都停了!
虫鸣忽止,火光乱摇,一股阴风抓背而来,林放拉着三个吓呆的少年转身就跑——
妈的!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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