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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镇茶峒


  像南方普普通通的边寨山镇一样,茶峒也只是那么一种:清清的瓦,春天生满了绿苔;夏天晒得如页岩般发亮。褐色的木板,竖着就成了墙,装一对轴心就是门,横着摆便成了阁楼。风吹雨打,自自然然古色古香,自自然然人们叫它古镇。

  但是,茶峒却还是有与其他古镇不一样的地方。它二溪合一,三条河谷却分割了三个省份:湘、川、贵。人们可以一足踏三省:那是河中的沙滩地。夏天,光屁股的孩子爬满了这小沙洲,你分不清他们中哪个是湖南、哪一个是四川或者贵州的。边城人并不去分辨省份,这与他们的生活并不重要。只是外来客感到惊奇,总是河这边走走,河那边逛逛。其实,河的两岸都是一样的,山山长满了油桐、松树、枞树和芭茅草,都是大大小小的岩石,一块青一块褐,由那萋萋芳草所被覆。坐在南岸听这河水哗哗流,躺在北岸听这河水哗哗流,都同样的美好动听。因为山空,因为水秀,这水的声音就清香扑鼻,由这山飘到那一山,由山麓一级级响到山头。你就感受到有一条溪水长年流淌在周围是多么多么的好。

  一条大木船从南边的小码头驶向北岸的小码头。人多时,南边码头的石级上站了一排排人,北边码头的石级上也站了一排排人。更多的时候,两边石级上都空荡荡的,只一两个人或背着背篓、或叼着旱烟袋、或抱着一头小猪崽,既不招呼渡工,也不忙着过渡,只是坐着或站着,拿悠闲的眼神望对岸的船慢慢飘过来。渡工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有人来了,他就操着一根木条,样子像擂槌。只是中间有一道斜口,卡着纲缆,轻轻地那么一使劲,船就晃悠悠动起来了。就这么来来往往,春去秋来,从不间断。有这边女子嫁到那一边,有那边小伙子来这边对歌,这一条河,既给两岸的人带来不便,也带来乐趣。划龙舟是要比一比的,赛歌时是要争一争的。你来我往,就有友谊如这水长流;你等我盼,就有情如这山长青。外来客看到这古船,就要来来往往坐上几次,那贪恋的神态,似乎怕快了滋味都难尝到。

  我正是这样一来。去年夏天,坐在这条木船上,把渡工的木棒借过来,就这样拉得一头大汗。惹得河中光屁股的孩子围着船划来游去,打起水花,被阳光照得扎眼。正午的古镇却出奇的静。只有蝉鸣与鸟唱,鸬鹚在树荫下浮在水面像一团棉花。花的狗黄的狗黑的狗都伸着大舌头躺在屋檐下懒洋洋地看着你。黑咕隆咚的木屋里,掰玉米的编竹笠的人总慢悠悠,品味着一种什么滋味。看着你忙,这头走到那头,把一条曲曲折折悠长无尽的青石街叩得橐橐而响。与我同行的一位北京姑娘。她是第二次来茶峒,这么山高水远地赶来,就是因为她读了中文系,中文系里学了那一本沈从文的《边城》,《边城》里的那一个翠翠,于是就来了。带着美丽的幻想,却被这夏季的阳光晒得头昏眼花。于是,我们又爬上那条木船,那木船有一个大大的木篷遮阳。

  我忽然悟出沈老为什么会把这里写得这么美,知道了为什么有人来了一次又一次。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那照得见鱼尾的水,那绿得如水的山,那悠然自得的生活情调,那古色古香木楼里的炊烟……又都美得使人喘不过气来。世上的东西就是这样怪,美,也是这样的让人捉摸不透。我想,因为沈从文离开了湘西,他才发现了湘西的美。美是距离。茶峒之行,我永远记住了这一个寂寞又偏远的古镇,它那从悠悠岁月里走出来的不同风姿,它那与千万个普通古镇不一般的内蕴,让我长久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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