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带将军箭

一九七五年，正月廿一，阴雨连绵。

        我一出生就撒了泡尿，这可吓坏了家里人，七几年那会的山村里，尤其的迷信，小孩子出生撒尿被视为不吉利的兆头，在我们客家地区这叫“命带将军箭”。

        男怕将军箭，女畏阎罗关，客家人尤其忌讳这些命理关煞。

        替我妈接生的外婆打了一盆水，给我洗了身子之后，又将这盆水从房门一路洒到了屋外的马路上，又刻了个一座挡箭碑立我家大门前。

        外婆说这叫“卸箭”仪式，也叫斩关煞，希望能将我命里的弓箭卸出去。

        当时外婆还留了话叮嘱我爸妈，“这孩子命带弓箭，按照生辰，三六九开箭，三岁不开六岁开，六岁不开九岁开”，我爸小年轻，觉得是迷信，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巧合的是，在我刚满三岁那年，我妈真的应验出事了，出车祸走的。

        因为这事，我爸厌恶起我这个儿子，认为是我克死了我妈，又怕我后续再克死了他，把我丢在了外婆家寄养。

        三岁之后我便养在外婆家，在这之后，平安无事，一直到我九岁，事情发生了变化。

        九岁那年，我和同村的小孩放学后，在外头疯玩到黄昏才回家，那一晚我发起了高烧，看了赤脚医生，吃了各种药就是不退烧。

        半夜里，我烧糊涂了，梦到了一个女人对着我一直哭个不停，问我为什么要拿走她的房子，哭着要我把房子还给她。

        外婆得知后，从我床底下找出了一幢花花绿绿，小巧玲珑的纸洋楼，外婆也顾不上训斥我，立马把纸洋楼拿到天池下去烧了，又烧了一些香烛纸币下去，嘴上念念叨叨的。

        说来也怪，纸洋楼烧完化成灰之后，我的高烧也随之退了。

        事后，我本以为会挨骂，没想外婆反而和蔼跟我说，是时候给我找个干娘做依靠了。

        从这天起，我的房间里，就多了一个纸人，一个纸做的女人，纸人有鼻有嘴，唯独就是没眼珠子，眼眶里一片空白。

        外婆给纸人披上了一身白衣，又摆上了神龛贡品，每日焚香的时候，还会拉着我一同祭拜，每次外婆都笑盈盈的，说着一些吉祥话。

        我不喜欢这个纸女人，因为同村的伙伴知道我要认一个纸人做干娘，都在笑话我。

        外婆却说，干娘是用来保护我的，这么做也是希望我长命富贵，平平安安的。

        我只能听从外婆的话，每晚睡觉的时候，看着角落里那没有眼睛的纸干娘，总觉得瘆得慌，干脆转过身子，眼不见为净。

        傍晚时候，外婆又焚起了香，拉着我对干娘又是跪又拜的，口中念叨着：时候快到了。

        我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走进了院子，喊着外婆去救命。

        我一看，是傻蛋的爹妈，傻蛋就是前两天跟我一起去后山坟墓捡纸洋楼的伙伴，看他爹妈着急的模样，应该是出事了。

        傻蛋爹妈忙将事情交代了，原来前两天，傻蛋回来就有点不对劲，跟丢了魂似的，夫妻俩立马带傻蛋去看了赤脚医生后也不见好。

        直到刚才，傻蛋疯魔了，见什么咬什么，那狰狞得要吃人的模样，吓得夫妻俩连忙来找外婆求救。

        外婆先是看了我一眼才跟着傻蛋爹妈走了，我连忙低下头，心虚傻蛋的事情跟我那天发烧有关。

        我亦步亦趋跟着外婆到了傻蛋家，院子里狼藉一片，笼子里的鸡鸭都死了，满地都是血，而傻蛋的手里死死的掐着一只阉鸡，一嘴咬了下去，连带着鸡毛一块吞咽了下去。

        看着傻蛋满口血吃生肉的样子，我吓得躲在外婆身后。

        傻蛋手里的阉鸡想要挣脱，却被傻蛋蛮力一扭，径直将鸡脖子拧成了两截。

        外婆二话不说上前，一巴掌就打了过去，傻蛋懵了一下，双眼有一瞬间的清明，但是很快又变得茫然，捡起地上的鸡脖子就往嘴里塞。

        外婆迅速扯出兜里的红线，绕了几圈绑在傻蛋的身上，说来奇怪，那看似轻轻一扯就断的红线，竟然让狗蛋畏惧的发抖，乖乖的放下了手里的鸡脖子，不再闹腾。

        傻蛋爹惊魂未定，上前抱起了儿子。

        外婆叮嘱道：“暂时没事了，但是根源没解决，你们狗蛋前两天有没有拿什么东西回来？”

        说着，外婆看向我，我连忙摇头。

        这时候，傻蛋清醒了，一双眼清明却带着仇视，一股劲挣开他爹，直接向我扑了过来。

        傻蛋叫喊着：“你不准说，谁都不准说！谁出卖我，谁就没屁眼！”

        我被扑倒在地，磕破了膝盖，外婆拉开了我们俩，看着傻蛋一家，“既然你们不愿说，那就准备好棺材吧，莫怪老婆子没有提点你们。”

        外婆见傻蛋抿着嘴什么都不说，傻蛋爹妈两口子也目光闪躲，明显是瞒着一些事不愿说，外婆也不想多管闲事，带着我回了家。

        当天晚上，我早早就上了床躺着，夜里睡得迷糊，半睡半醒间，总觉得有人盯着我看，我一转身，就看见了角落的纸干娘。

        窗边一抹月色折射进来，纸干娘的整张脸被照的阴恻恻，有夜风吹入房间，白色的衣服被吹的飘了起来，仿佛之间，我看到了纸干娘有了眼睛，还微微转动了一下。

        我吓得浑身一僵，眨眼看着纸干娘，却见那眼眶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安慰自己刚才看错了。

        我不敢再看，转向另一边，乍然就见床沿侧着坐了一个白衣女人，她垂首低眉，娴熟地穿针引线，一手拿起裤子，一手捏着针线，正一深一浅的缝着裤子。

        “阿川，干娘给你缝裤子。”

        “瞧你，膝盖上都破了个窟窿，干娘补好了，你试试看……”

        说着，白衣女人拿起裤子，向我扑了过来。

        我大叫一声醒来，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忙看向角落里的纸干娘，一动不动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我爬下了床，忙找到自己的裤子，看到那膝盖上的窟窿，果然已经被缝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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