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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善恶笺


穆清的力量与林念予相较就是雄狮与幼猫的差别,林念予不肯认输,挣扎着起身,决心拼死一搏。

        她拔出头上的发簪狠狠在左手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如艳红的杜鹃绽落在地。

        林念予口中不知念起什么古怪的口诀,忽的阴风乍起,密林中突然窜出几个恶鬼,有披头散发浑身发白的水鬼、有长舌头的缢死鬼、还有一只缺胳膊断腿的横死鬼……几只恶鬼听到林念予的召唤,像发狂的牲口袭向穆清和江澈。

        横死鬼蛮力大而且打也打不死,一上来就死死缠住穆清。穆清废了一番功夫与他缠斗,慢慢被缠得失去耐心,她召出长剑“破刃”——曾经用来斩杀上古异兽穷奇的神剑,现在用来斩杀一只小鬼,穆清深觉可惜。

        破刃许久未见光,被穆清突然召出它显得异常兴奋,剑身发出铮铮轰鸣,一剑便让那横死鬼魂飞魄散。

        旁边雪白的小肥猫一看到有架打瞬时兴奋得竖起耳朵,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嗷呜”一声化出原形——一只一人高的蓝目白虎,兴冲冲的朝猎物奔去,一口吞掉了长舌鬼。

        穆清怒道:“雪球!不是让你不要乱吃东西吗,吃坏肚子我可不管你。”

        名唤雪球的蓝目白虎一张大脸显得甚是委屈,似乎觉得长舌鬼味道不好,又嫌弃的将他从口中呕了出来。

        “啊……”长舌鬼顶着湿答答的口水连滚带爬往树林里逃窜,雪球反倒觉得有趣,两腿一蹬吭哧吭哧追了上去。

        穆清:“……”

        而那披头散发的水鬼像一条蛇一样缠着江澈,江澈越是用力挣扎他缠得越紧,乌黑蓬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惨白发泡的脸,与江澈面对面只一寸之隔,那眼睛就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仿佛要将人吸进去,身上散发出的恶臭气味让江澈濒临窒息……

        “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却如此文弱。”

        穆清一脚连人带鬼踹翻在地,拔出神剑破刃,几招利落的剑招斩断水鬼缠着江澈的四肢,挥剑间只听见一声哀嚎震天,水鬼在穆清剑下灰飞烟灭。

        穆清瞥一眼林念予,冷声道,“无知小儿,就你这挠痒的小戏法还妄图与我较量,真是自不量力。”

        眼看自己召唤来的帮手在穆清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林念予不再心存妄念,呆立在结界中等候发落。

        江澈大口喘着气,心想传言中山神“性情暴戾、状如夜叉”,这状如夜叉倒毫不相干,甚至容貌清丽气质出尘,宛如雪中青松,遗世独立。

        可这性情暴戾,只能说凡事并非全然空穴来风……

        江澈起身对穆清恭敬道谢,“原来您便是杳山山君,小生江澈,多谢穆清山君出手相救,不日定当登门拜谢。”

        穆清瞧出他的眼中的疑惑:“你是想说,原来这便是传言中杀人喋血的杳山恶神,”语气满是倨傲和玩味,“登门拜谢嘛也不用改日,就今日吧,先替我解决掉这个聒噪的女人,一大早扰人清净,就先割掉她的舌头。”

        这时周函之和几个差役从林子里冲出来,方才的巨响让他们循声至此。

        “阿澈!你受伤没有?”三人之间的诡异气氛让他大气也不敢出,“发生了什么?这二位又是?”

        江澈以眼神示意周函之无碍,对穆清道:“林念予虽有大错,但她走到今日这般田地也算事出有因,请山君将她交予我,我们人间的律法自会严惩。”

        穆清嗤笑:“律法?律法这么管用为何你们还会自相残杀?律法有用为何还会处处战火哀鸿遍野?律法能分善恶辨黑白、止住人心中的恶?究竟审判人的是律法,还是你们自恃高人一等的肉食者?”

        江澈闻言,一时竟无法辩驳。

        “律法固然无法庇护所有人,但倘若没有律法,任由人随意作恶,那这世间与地狱又有什么两样?善者不该蒙冤受屈,恶人亦不该被轻易宽恕。我知道这世间没有完全的公正,我只想尽我所能,在我目之所及的范围,求一个最公正的解决之道。”

        穆清:“你不必和我说这些,凡人的事情我不关心。”

        江澈觉得,穆清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有些复杂的意味,他也分辨不清是什么含意。

        周函之不知原委,只能在旁边干看着,心想这会儿要是有碗三鲜馅儿的热馄饨多好。

        林念予听江澈一番言论忽然仰天大笑,“好一个律法公正善恶有报,那我杀死那些丧尽天良的恶人究竟有什么错?”

        “我自幼家贫不曾见过什么世面,但祖父教我识字明理,教我忠孝节义,我从来都是拿一片真心待人,从不曾做过什么逾矩之事”

        “因为家贫,我十岁那年进了卫府。打进府第一天起我便日日苦学制香、刺绣,从不肯落人后。即便是做错了事情挨些皮肉之苦我也觉得没关系,我以为只要我够努力,总有一日能改变现状,起码让祖父过上安稳日子。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父母生养的,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活,拿一样的钱,有的人就是无端充满恶意?就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就好像我活着就是过错。”

        林念予眼中含泪,声音中是压抑着的委屈、颤抖。

        “自我进卫府的第一天起茶萱便处处针对我,我步步退让,一让便是七年。可她却非要我的命,竟然用药迷晕我将我卖与庄屠夫那淫贼”

        “那柳四娘便是茶萱的帮凶,明着与我交好,谁知暗地里偷取我的绣品栽赃于我,人人都以为我与卫老爷有染,原本我是要被提拔作大掌柜的,涨了月钱,我就可以给祖父买最好的药了,那样祖父的病就会好起来,他也不会离我而去……”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划过林念予的脸颊,她连忙扭过头不让人看到。

        “还有林许氏,我雇她看顾我祖父,她却拿着钱去日日泡在赌坊,如果不是她,我祖父也不会病死榻上,我回去见到他时,他已经……尸体都僵了天气热,好些苍蝇蚊虫围着他,咬他”

        林念予跌坐在地,她双手紧紧捏着衣角,眼泪吧嗒吧嗒滴在上面,洇出浓重的印记。“倘若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杀死她。一命换一命,不是最公正的吗?”

        “至于孙晋,与茶萱那个毒妇本就是一丘之貉,也是个没脑子的,那日我妖毒噬心本打算找茶萱报仇,刚好碰上他,便用迷香将他引至山神庙……我杀该杀之人,又有什么错?”

        人们总说善恶有报,可善与恶又是由谁来评判?

        在这混沌人间有多少恶人站在无辜百姓的尸山血海上衣锦食肉、安享荣华,又有多少善良无辜的人食不果腹,终身流离失所。

        有人一落地便是金碧辉煌的一生,有人磋磨数十载不过奢求五斗米。

        “你也是个可怜人,但修习妖法取人性命却是害人害己。你犯了律法,便逃不过律法的处置。”

        林念予沮丧的低着头,不再挣扎。

        穆清俯视着林念予,一挥手收回了禁锢她的法阵,又轻轻打了个响指,将她的五感与自己相连。

        “这个老者的魂魄在我庙前久久不散,他迟迟不肯投胎轮回是因为心中有放不下的执念,那个执念,就是你吧。”

        林念予看到,一个佝偻消瘦的老人,站在山神庙前的银杏树下,金黄的银杏叶簌簌落下,老人伸手想去抓起一片落叶,那叶子却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地上。老人脸上满是哀凄,他张口说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林念予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念予,念予……那个迟迟不肯投胎轮回的魂魄就是自己的祖父。

        林念予终于彻底崩溃,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祖父……我对不住他,我不该不该变成现在这样,我不该让他担心。”

        江澈心惊,林念予虽有错,却也是这桩案件最大的苦主。

        “那你究竟是用何种方法变成……现在这样。”

        林念予犹豫半晌才开口道,“是三法寺的一个得道高人,人称善逝圣僧,约摸两个月前我在汴河大街遇到他,他一眼便瞧出我命数不好,给了我一颗丸药,说吃下便可脱胎换骨改变命数。那时我日日受茶萱他们欺辱,一时鬼迷心窍便吃了那丸药。后来才知道那是颗妖丹,我虽有了些法力可身体却越发不受控制,为了缓解身上的痛楚我必须吸食人的精气,而且不得不听命于他去做一些怪异之事……”

        江澈:“何怪异之事?”

        林念予:“他经常让我给他跑腿,买一些吃食,每隔三日,还要送一次新鲜的羊血到寺里。”

        江澈:“什么吃食?羊血又做何用?”

        林念予:“都是些肉食,白矾楼的炙鸡、鹌鹑羹、盐炙鹿肉是每回都有。至于用途我就不知道了。”

        穆清打断二人的对话,“差不多行了,当我杳山是茶肆呢,还聊上了。赶紧有多远滚多远,莫碍我的眼。”

        虽然是恶狠狠的语气,可说话间穆清随手捏了一团雾气,雾气凝成一滴晶莹水滴,那水滴落在林念予头上,林念予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竟呕出一颗金色的妖丹。

        穆清指尖轻轻一点,那妖丹瞬时粉碎化作一缕烟尘消散在风中。

        “你将你身上的妖丹毁去,你如今已然恢复凡人之躯,再无半点法力。倘若你继续依靠这妖丹以旁门左道修炼,被妖力反噬是迟早的事。”

        林念予身上的妖毒之痛霎时消散,她感激地向穆清跪拜,“多谢山君出手相救,小人无以为报,唯有日日为山君祈福叩拜。”

        “你虽有苦衷,可犯了四桩命案是事实,受审时禀明原委,或还有一线生机。”江澈示意差役上前扣押住林念予,“将人带回大理寺。”

        林念予乞求江澈,“大人押我回去之前,可否给我半个时辰,我想去一个地方。”

        江澈知道她是想去祭拜林翁,默许了她的请求,让周函之和两个差役跟着她。周函之几人便带着林念予和已经疯疯癫癫的茶萱先行,一行人出了林子。

        江澈转过头想同穆清说什么,可哪里还有穆清的身影。她来去无声,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晨雾散尽,只剩一地废墟静静躺着,阳光穿过林间茂密枝叶落在江澈的脸上,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熹微日光落在林翁坟前的荒草上,林念予跪拜墓前,失声痛哭。

        清风习习,暖阳和煦,三秋桂香一如往昔,而故人已不在。

        只余伶仃一人,荒草萋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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