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蟑螂与小徒弟
第二章:
直到宝月念到带教名单的最后一行,御剑怜侍的身影始终未在会议室出现过。最后一对师徒怜悯地望了青叶一眼后,有说有笑地走出门去了。
室外,大雪仍在肆无忌惮地飘落着,雪花堆积在窗台上,空旷的会议室中,似连那微小摩擦产生的咯吱响动都能听到。
“这是御剑的联系方式”,宝月给青叶写了张字条:“但……你最好还是去他办公室看一眼。御剑的办公室在十二楼。”
作别宝月检察官后,城山青叶独自漫步在检察署的大楼里。没人为她带路,但所幸检察署的房间只是回字形分布,相对易找,这才摸上电梯,直上十二楼。
“你好,请问御剑检察官在吗?”青叶轻轻扣响了门。
门是虚掩的,窗外冰天雪地,门内感觉不到任何开过暖气的气息。检察署人头攒动的办公室全是分布在向阳的位置,房间里足够亮堂,无需开灯,因此也无法通过光线来判断是否有人在里面。
“您好,请问御剑怜侍检察官在吗?”
虽然不太可能有“听不到”这件事,但以防万一,青叶还是稍微加重了点力道,再次敲响了门。
“听到了。”门里传来闷闷的一声。
“是御剑检察官吗?我是来找您商量带教事宜的,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别,别太用力推门。”那闷闷的声音忽的有些颤抖。
青叶推门的手停在半空,端详了下用料扎实的大门,以及维保良好,不带一丝锈渍的合页,想着这门怎样也不像要坏了的样子,却还是循着那声音的指示,缓缓地、慢慢地把门挪开一个稍大的缝,人轻轻地钻了进去。
现在的状况,与她想象中的稍有不同。那个玫红色的挺拔身影并没端坐在办公椅上,而是站在办公室中央,脚底像生了根那样定定的立着,眉头皱在一起,目光紧紧地盯着一个方向,却带了极大的动摇。
“请问……,发生了什么?”
青叶探了探御剑的目光,又随着那目光望过去,一只不合时节的硕大蟑螂,正满身油光的趴在门把手旁边,挑衅般地摇晃着触须。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个?”
“我也想问这个季节怎么会有。”御剑不看青叶,只是紧盯着蟑螂的动向。须须每摇一下,御剑的表情就凝重一分。
“难不成,您是因为它在这,没法开门,才没去会议室?”
这话问出去,御剑的眼神才终于放到了青叶身上。是?不是?这问题他怎样也没法回答。若是不承认,他也拿不出其他缺席会议的证据,况且事实本就如此。若是承认了,那岂不是在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眼前露了怯?他经手过的案子,不说同期,且比署里几个老前辈,复杂与困难的程度也不遑多让,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为什么这人生第一个徒弟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
蟑螂不会管御剑心里的挣扎。恍然间,背板打开,两片薄翼轻轻地伸了出来——它要飞了!
“!!”御剑猛地往后扎了一步。振翅的霎时,城山青叶一个抄手,把蟑螂捏在了手里。
她竟然徒手!!?
“解决了哦。”那姑娘扬了扬握起的右手,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你,去洗手!”
“是!”
……
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御剑怜侍已经在办公椅上坐下。他的表情严肃到与青叶记忆中如出一辙,仿佛刚才那出小小的闹剧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平野遥?”御剑抬了下眼,看到了她被冷水激红的手。
“我是城山青叶。”青叶察觉到视线,轻轻把手藏到背后:“未事先通知您很抱歉,我和平野互换了师父。”
“是平野提出与你换的吗?”
“是我提出与平野换的。”青叶说。
御剑思考了一下,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换了个别的方向问:“毕业院校?”
“明诚大学。”
“是新闻系闻名的学校。”御剑回忆道。
“是的。”青叶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加重语气重复道:“是新闻系闻名的学校。我是城山家的青叶。”
普通来说,自我介绍都只会说起自己的姓名,而不是像报家门一样说我是谁谁家出身的。青叶满心期望着御剑能注意到这一点,无论是“新闻系的名校”也好,“城山家”也好,只要他顺着这个话题再问下去……。
只御剑对这些似乎也不感兴趣,又换了个方向问她:“你对检察官的工作了解多少?”
“依法进行法律监督工作,代表国家提起公诉……”“我不是让你背书”,御剑敲了敲桌子:“我是问,你对检察官日常要做的事了解多少?”
“这……。”
“起诉书会写吗?”“……不会。”
“卷宗看过吗?知道案件的审理流程吗?”“有了解过。”“只是了解过?”“……是。”
“……。”御剑叹了口气。适时,墙上古朴的钟表发出沉重的报时声,二人抬头,才发现已是正午十二点了。
“到此为止。”御剑站起身来:“剩下的来年再说。”
“您不想问我些别的吗?比如‘为什么想当检察官’什么的?”青叶追上御剑的步子,在他身后问道。
“我对那些事没兴趣。”
青叶转了转眼珠,想起刚才会议室的事,又说道“刚才,前辈们说今晚有忘年会。”
“我不去。”
“为什么?”
“……。”
御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青叶前面走着。雪从走廊的窗户飞入,浅浅的落在他的外套上,又静静地融化了。
青叶关上了窗子,她的手仍是红红的,被冷风一吹,红的更厉害了。
“那我也不去了。”她说。
御剑回身:“你怎么也不去了?”
“我不想去。”
呜呜咽咽的风声被锁在窗外。
“我不去是因为我不适合出现在那里”,御剑抿了抿嘴,少见的多说了几句话:“你才入职,不能和我比,想要维持人际关系的话,还是去的好。”
“但在带教期,我们都是和师父绑定在一起的吧?大家都会和自己的师父一起坐,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
听到‘师父’一词时,御剑毫无破绽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些,但他极快又板起脸来,反问青叶道:“这是在要挟吗?”
“您误会了。”青叶摇摇头:“我是说,在那种成双成对的场合,我自己一人在那边,会变得非常扎眼。我怕大家注意到您缺席忘年会的事,对您抱有微辞。若是这样,还不如我也不去。”
‘成双成对?’青叶在心里嘀咕了几番,虽然感觉有些不对,但这词确实也能这么用就是。
“微辞。”御剑哼了一声,这才认真地端详起她:茶色的长发柔柔的搭在肩上,清丽的面庞带着刚毕业学生特有的灵动气息,她的眼神总是闪亮亮的,让他想起曾在旷野露营时,看到的那汇成银河的满天星斗。
微辞。
微辞这种东西,他早就不在乎了。那些中伤是怎么来的,他也早就不愿去计较了。‘买通证人’、‘伪造证据’,御剑怜侍敢对口袋中的秋霜烈日章发誓,他从没做过这些事。可风言风语由不得他。人们在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也只会撇撇嘴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御剑一定也多少有点问题。
葫芦湖案刚开始时,他们说:毕竟是那个御剑,仔细想想,他能犯案也怪不到哪里。
葫芦湖案落幕,在挚友力挽狂澜,证明他是清白的后,他们又说:犯人是他的师父,门风不正,估计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事多少带点真。
茶余饭后的消遣中,御剑怜侍早已化作“某种形象”的代名词。之于他做过什么,要做什么,已是在这些舆论漩涡中,最无关紧要的事了。
所以忘年会这种最容易给别人提供谈资的场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但若是解释了这些,那个眼睛亮莹莹的姑娘可能会接着探究下去。那一案牵动了些过去的旧疮,他不想再提起。所以他只能对城山青叶说: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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