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节十五
如同魏思远所预料的。
许七安那闷闷乖乖一碰就容易耳朵红的孩子，果然没接受她的抱抱。
相反的，她好像被小小的吓到了，衣袖下两只葱白的手僵直地握住保温瓶，就连坐姿也是正襟危坐的模样。
睁圆的眼睛愣愣地眨着，清透到似有水滴要从里头化出。
她先是看魏思远，而后又转头去看周遭的旁人。
然后腼腆地挠挠脸颊，唇角夹着很细微的羞意，摇摇头拒绝了。
“解剖镊。”
手术室里，魏思远在无影灯下直起身，围绕在手术台旁的护士配合她的指示递交器具，各在自身区域里认真办事。
心电图上的曲线平稳地起伏着。
时间在雨势中游走，今天是周五工作日，宠物医院里的客流量比较稀疏，只有几位带着自家宠物的主人坐在长椅上等候看诊。
它们之间有刚出生不久来打疫苗的小奶猫、有喉咙哑了发不出声音的蓝鹦鹉、还有年迈了装在透明箱里爬也爬不动的老乌龟
因为人流不多，“always”的室内氛围基本上是恬静的，有很清淡的青柠檬香息融在空中，大面积削弱了属于宠物的浓重味道，这也让许七安紧提的心得到了不少的舒缓。
四面是防刮防爆的玻璃门，用来隔开一楼的宠物洗浴区，美容区，和走廊等候区，玻璃上面还贴着各种各样的《铲屎官须知》和《狂犬退！退！》的宣传海报。
室内的空调温度被护士细心调低了。
许七安的身影落座在长椅的尾端，远而小，正垂着头看地面，看光可鉴人的瓷砖反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怀里捧着的保温杯还没转开，许七安每间隔一段时间就抬头望墙上的挂钟，心中不断祈祷手术成功。
在等待的同时间，她的思绪，偶尔也会被刚刚的回忆扰乱。
当魏思远再一次蹲下身和她说话，甚至是主动向她伸出双手问她要不要抱抱时，许七安的内心确实是惊讶和慌张得不行的。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有一点意料之外的受宠若惊。
还有很多慌乱的不知所措。
可能是因为她太久没被人拥抱过了。
以及，她其实也不太好意思抱思远姐姐。
刚刚只是因为被思远姐姐稍微勾了一下手指，摸了一下手心，她的面颊就莫名其妙地泛热了，连耳根都是烫的。
如果再被女人双手环过腰身，柔软而踏实地抱在怀里，那时候的感受和画面
许七安是不太敢想象的，总感觉害臊，且有点不切实际。
医务人员在走廊上来来往往，一些主人抱着自家孩子逐渐从许七安眼前经过。
许七安独自静默了片刻，最终转开了保温瓶的瓶盖，杯口靠近她薄软的唇沿时微微感受到了饮品的温气。
连喝水时动作都是细致而轻巧的，许七安抿了一口罗汉果，口感很清甜，润喉，香气伴着小块果肉在她口腔里散开。
许七安闭着眼，仰头往后靠在了椅背上。黑发随着她的姿势从肩膀滑落了些许。
她的面色白净得清秀，可眼窝下却有很浓重的疲惫倦意。
许多繁杂的苦恼都砸在她的双肩，前台收款转账的声音在耳边划过，肩膀处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许七安睁开眼，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一直到壁灯散出的亮光有点刺疼了她的眼睛，她才坐直身，揉揉眼，将最后一口罗汉果喝完。
等了将近一个钟头，手术结束了。
挂在手术室上方的灯牌熄灭，有位男护士推开门从里头走出，点名唤了许七安的名字。
刷的一下，许七安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的。
她动作匆忙地挎起布袋包，因为紧迫不小心放到了左边肩头受伤的位置，“嘶”一声，又连忙仓促地挽到手臂上。
心里敲着乱钟，许七安有点窘迫，却也顾不上什么，迅速走了过去。
恰好在同时间，门扇再度被人推开，魏思远的身影很自然闯入了她的视野中。
女人穿着及膝的白大褂，领口别着一枚银块名牌，衣料上的皱褶隐约显现出了她秀窄的腰身，黑西裤的版型挺直，顺着她往前迈的步伐轻摆。
女人抬起脸，寻着许七安的方向望了过来。
玻璃窗外还落着清脆的雨滴，隔着几盏柱灯的距离，两人对视。
只是一秒，魏思远对她笑。
许七安的心就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力量。
“手术很成功。”
rocky被两位护士推送去了二楼的宠物寄宿舍，刚动完手术，它需要修养。
“大致上要留院观察一个星期。”
魏思远拿着检验报告向许七安解释，两人站作rocky的敞开式笼子旁，此时的rocky还未从麻醉中醒来。
“其实拍片的时候还发现了rocky胃里有残存的鸡碎骨，嗯我这边是不太建议给它吃骨头的。”
魏思远翻着它的病诊卡，抵在卡面上的指节修长，骨感明晰。
“6岁多了，中年期的狗勾消化系统会逐渐降低，太多的碎骨很容易划伤它们的肠道甚至胃部。”
许七安屈着双膝蹲在地上，白皙的手越过笼子轻缓地抚摸rocky，听到魏思远的陈述后她停顿了一秒，疑惑地说：
“鸡碎骨？”
她向来是比较注重rocky的饮食的，就像魏思远所说，她也知道rocky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一般都只给它吃肉混饭或是狗粮。又怎么会有骨头的出现呢？
许七安静下来，思绪转回了前阵子回乡的画面。
许铭和他们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吃饭，rocky循着菜香也过来在他们身边转，撒娇似的用鼻尖和嘴巴戳他们，一副讨要投喂的乖巧样子。
“肉鸡来，这个可是隔壁张叔自家养的乡村鸡，贼补身子。”
虽然许七安有劝说还是不要给它吃这些，但是许铭应该是没听的，在哥妹俩收拾屋子的时候背地里就把吃剩的骨头堆给rocky了。
许七安叹息了一声，魏思远侧过脸望她，其实心底还是存着好奇，只是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不太礼貌：
“其实小安为什么会养宠物？”
以许七安的身份和家境来说，养宠物或多或少是有点奢侈甚至是“累赘”的，一个大学生要带着一只狗勾过生活，负担和成本都未免有点超额。
“不是宠物。”许七安低垂的头摇了摇，语气微弱：
“rocky是我的家人。”
许七安至今都还记得，在妈妈消失的那段期间，家里的氛围都非常低沉，糟糕。邻里街坊早把他们家丑闻传得沸沸扬扬，哥哥许九康因为和人打架被退学，许铭每天都在骂骂咧咧地过日子。而许七安不再哭了，但是整个人变得非常内向寡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学校都不敢去上。
她害怕和别人说话，特别是当他们用一种怜悯或气愤的语气，谈起妈妈离开的事情。
许七安的世界好像封闭了，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一直到有一天，许铭突然将一只小狗抱了回来。
毛绒绒的，全身奶白色，背部有几块浅淡的棕色梅花斑，好小一只，体型刚好占满许七安的两只小手。
许七安将它小心地抱在怀里，怜惜得都不太敢摸它，只记得小奶狗软乎乎的，体温微热。
这种感觉很新奇，第一次抱到rocky，许七安闷堵闭封的世界恍然被很柔软的实物触碰到了。
小奶狗睡在她怀中，懒洋洋地打了个奶嗝，然后两只爪爪攀到她的衣服上，圆滚滚的眼睛盯着许七安看，似乎就有一道声音在她耳边说：
这个小生命从今天开始就要跟着她了。
就连许九康都被rocky吸引，因为打架右脚骨折，杵着木制的拐杖癫癫地凑过来，哥妹俩就坐在地上，开始好奇地逗小rocky玩。
背着箩筐准备出门的许铭看着他两个令人头疼的孩子，不由得心也松了一口气。
但愿他的选择是对的，这只狗勾的降临，真的能将这个家庭压抑悲伤的情绪，一点点分解，转移。
“他陪我走了六年，大一上晋传的时候爸爸说他在家因为见不到我不肯吃东西，天天呆在门口等我回家，我怕他身体撑不住，纠结了很久，毅然把他接过来一起生活了。”
许七安沉着眸，手抚到了rocky的背部，“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但是”
“我是尽全心去爱他的。”
就算自己经济能力拮据，许七安也不会胡乱含糊rocky的住食，这是身为主人最基本的责任心。
第一眼见到小rocky，那种直击心间的感觉不是萌宠外表的可爱、也不是一时兴起激起的饲养兴趣。
而是照顾生命的真实感受。
和其他单纯因为喜欢，或者不想寂寞而养狗勾的主人不同，rocky的存在，已然是支撑许七安热爱生活的依靠之一。
“你是合格的。”魏思远对她轻声说了一句。
“我想我大致上能和你感同身受。”
上班期间，魏思远将原本的半长发束成了小丸子，再用浅蓝色的医护平顶帽掩住，口罩遮盖了女人下半张姣好的面容，只露出她明亮清艳的眉眼。
“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波斯猫，陪了我五年，但是她后来出车祸了，在家门前，马路都是她的血迹。”
“我当时还抱着她在马路哭了好久。”
回忆起往昔，魏思远的心还是会涌起热意，似乎那样离别的感情是一个被完好保存的，陈旧的伤痕。
闻言，许七安静默了片刻，微微抬头，“思远姐姐是因为这样才选择做兽医的吗？”
“有很大部分原因是。”魏思远摘下口罩，对她轻笑。
“我们家世代是做人医的，我爸原本希望我学心外科，嗯但是我可能有点叛逆？”说到这里，魏思远看着她的笑意更深。
浅看是无伤大雅的自嘲，细看会发现里头其实藏着无奈的自愧。
“思远姐姐”许七安稍微从笼子里收回了手，转而目光轻轻对到魏思远的瞳仁里。
空气安静了两秒，见对方没有下文，魏思远扬起眉尾，声音轻轻的，“想说什么？”
“你很温柔。”
许七安细声说了一句。
魏思远却是愣了一下，转而微歪着头看她，眼角勾起好奇的弯弧，“怎么突然这样说？”
“因为你很好，在各个方面都很好”
许七安又开始腼腆地挠脸颊了，本质上她是学播音的，口才和词汇量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偏偏对上魏思远，她总是显得这样笨拙。
虽然魏思远染了有点张扬自我的白金色秀发，长相也是比较属于高雅明艳御姐的类型，但是接触下来，许七安觉得，思远姐姐其实是一个内心很柔软的人。
其实单凭有爱心的兽医这点就可以看出来了，一个人，倘若要对另一个人有耐心已经是极难的了，更何况是面对一群无法用人类语言沟通的宠物。
“思远姐姐不论去到哪里都是耀眼的，而且总是在照顾大家的感受，跟你相处在一起”
“我很舒服。”
“也总是会情不自禁的被思远姐姐吸引。”
明明只是简单的几句话，许七安的耳朵又开始发热发红了，连同眼神也躲闪着魏思远，搞得她好像是在说什么真诚告白一样。
魏思远笑了，媚眼融入了几分趣味，“原来我在小安心里这么好啊。”
女人指尖将rocky的病诊卡合盖起来，眼睫垂下，又抬起。
“但是也许我，也没有小安想象的那样完美。”
“4年前的我，不是这样的，只是我后来遇见了一个人。某种形式上，她陪伴了我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宠物宿舍里此时只有她们二人，彼此站在一排宠物笼子面前，天花顶的灯光敞亮，温温地落在她们两人身上。
许七安一时不晓得该展示什么样的表情，只是凭着自然反应问：“谁？”
“时清浅。”魏思远没有犹豫就答了，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直视人时总含着一股深邃的柔情。
女人微微往前倾身，坦然而不避讳的，就以那样的眼神注视着许七安，温声对她说：
“我有个，关于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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