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下行
小黑驴拖着车厢轻轻松松离开守仙镇，越过一座高山，在子时到达长廊森林外。星空浩渺，月色如银，却是一点儿光亮都落不进这漆黑的森林里。
陈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们现在要从无月族住的森林里面穿过，放心吧，只要在子时里过了森林就不会遇到无月族，我们很安全。”
类似的话陈停在给他们金属牌时也说过。
无月族人为避开苍穹之上的黑夜——魔界，画地为牢自封在九岚洲的长廊森林里，从此之后，长廊森林黑夜无光。月亮是魔界的光明，当其光芒最为明亮，便在子时，这个时候长廊森林会有零星月色洒入，虽然表面看来没什么变化，但是对于无月族来说，也是可以致命的。
所以，无月族每逢子时便会躲进紧闭的黑暗里。
长廊森林蜿蜒绵长横过千里，要绕过森林实在不方便，飞过的话是可以，但是小黑驴飞不了，车厢也飞不了。
为免遇上无月族，他们才在夜里出发。
可是……
江遇闲透过窗户望向天空，明明万里无云朗月高照，他却看出些压抑的气息在欢欣鼓舞。
今晚氛围不太对劲。
江遇闲站起身，左手食指中指并拢竖直，一张灵像符纸在指间显出，他松开手指，符纸掉落，穿过车厢，在触碰到土地的那一刹那被无端的幽蓝火焰烧成青烟，散进黑暗里。
鬼道？
江遇闲饶有兴趣打量着快速掠过窗外的森林，少许，轻轻笑了笑。
这件事冲着陈停和两个小孩儿来的可能性非常小，是有人想……试探他？
是哪位仇家对他这么上心，用这种方法试探在七宿山出现的人究竟是不是江简？
陈停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危险，小黑驴稳稳当当带着车厢穿梭在森林小道，只有少许颠簸，叶醒和叶冉冉兄妹两人都有些兴奋，借着从窗户透出的光芒新奇外面的景象，毫不疲倦。
窗外的森林一片宁静祥和，唯有虫鸣草动，枝叶沙沙，谁知突然间，黑暗里铺天盖地钻出来一大群乌鸦，蝗虫过境般袭过来，刺进他们惊恐的眼中。
“哑——哑——”
“呼——呼——”
“啊——！！！”
陈停没看到后面，但听声音便知大事不妙，大惊之下眼疾手快解开小黑驴和车厢的连接，拽住小黑驴的尾巴把它拖进车厢，同时念动封闭车厢的咒语。
一人一驴倒进车厢，惊魂未定大喘粗气。
车厢向前继续跑了一段距离，被有如潮水的乌鸦群淹没，剧烈晃动起来，撞击声不断回荡在车厢里，踩在一颗颗恐惧的心脏上。
等乌鸦群离开，车厢里只剩下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似乎在催促着死亡的脚步。
叶醒和叶冉冉不过十四五岁，一直生活在平静的镇子里，只见识过修行者和一些奇妙的事情，从没遇到过这般骇人的场景和死亡的威胁，即使乌鸦群已经远去，他们也依然恐惧得不敢发出声音。
不过陈停不一样，他走南闯北多年，对面对危险也算有些心得，很快就镇定下来。
陈停将隔绝开的空间合为一个空间，叶醒和叶冉冉被突然的空间扩大惊愕住，待看清楚陈停后才松缓些。
陈停往前走了走，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叶醒扶着叶冉冉站起来，两人先后回答了“我没事”。
叶醒问道：“陈老板，刚才是怎么回事？”
陈停皱着眉叹气，没什么侥幸的想法：“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这么一大群乌鸦……我们肯定遇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叶醒沉默。叶冉冉眼里的期待暗了许多，垂下头也不说话，手不安地搓着衣服。
陈停又叹了声气，他垂下视线思考一会儿才继续道：“这样吧，我先出去看看，如果已经没事，我们就加快速度继续走，一盏茶时间就能离开森林。”
陈停的话让叶醒和叶冉冉稍稍安心，这才有空顾及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宿公子。
陈停刚好想问问这位神秘又大方的宿公子对他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看法——毕竟宿公子也是一位修行者，见此机会便走上前问道：“宿公子，你认为呢？”
江遇闲从袖中拿出一盏琉璃灯笼，将略微昏暗的车厢照亮，也将三人的表情照得更加清晰可见。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修行让人憧憬向往、也让人畏惧忌惮，更有时，是茫然无边的无力和绝望。
“我们被拖进了冥界，因为车厢的隔绝封闭才暂时没被察觉到，你一旦出去，不仅会被无月族的人发现，更会被冥界的那些东西发现，我劝你还是别出去比较好。”
陈停大惊失色。
冥界于九洲四海之下，是幽冥鬼祟聚居之地，其界面难以逾越，而幽冥鬼祟离开冥界到其余五界，须得污邪气息或鬼气开路，不然难以长时间立足，力量小的可能直接灰飞烟灭。
对于普通人来说，如若无人搭救，进了冥界基本上是出不去的，相当于会死在这里，就算是修行者，也要看具体情况。
若是误闯他还能有些信心带兄妹两人出去，但他们是被人硬生生拖进来的。
陈停想起之前经历的邪祟作祟之事，脸色更加煞白，冷汗蓦地布满鼻尖。
江遇闲在这时又道：“这里的东西很可能是为我而设，我出去看看，你们安心待在这里，我保你们安全到达桃源城。”
说罢从车厢里消失，仅剩少许光点留在原地，眨眼间也消失了。
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忽然都沉默下来，心思却不相同。
少许，陈停摸了摸小黑驴的脑袋，对叶醒和叶冉冉道：“我们先等着吧。”
与此同时的车顶，江遇闲拎着散着冷光的琉璃灯笼，在浓浓黑雾里分外显眼。
周围一座座冒着烟雾的小山起起伏伏，望不到边际，看起来有点像传说里的岩浆地狱，但这里没有岩浆，只有浓稠的污秽和血腥。浓滚滚的血气在头顶叫嚣，十多个尖耳朵、眉心有小黑角的无月族人和一大波恶鬼邪祟正打得不可开交，而很明显，无月族人已经有些吃力了，此外，还有三个普通人和一个少年剑修，他们都受了伤。
也许，不走运地遇到了长廊森林“路障”的不止这些人，只是那些人的不走运更悲惨。
话说回来，由于以前掺合不少事情，收获了一大堆仇敌，其中修鬼道的也不少，没准还有新入鬼道的，那就更不知道是哪位了。
如果这里的东西真是为了验证他是不是确实死而复生，用折朔最明显。
那就用折朔好了。
江遇闲离开车厢时，恶鬼邪祟便注意到他，分了些围过来。
无月族人只以为又是一个倒霉鬼，谁都没在意，剑修向未晚有救人之心，却是被团团围困自顾不暇，只能一边焦急地朝江遇闲大喊“小心，这里是冥界”，一边奋力抵挡攻击，然而终究寡不敌众。恶鬼的利爪刺断长剑，从向未晚的肩胛穿过，发黑的血液染在了向未晚的白衫上，也喷溅到向未晚身后的人身上。
在恐惧的惊叫声和向未晚愤然的目光中，那只恶鬼举起另一只利爪，它周围的邪祟也一拥而上，奔向向未晚身后美味的大餐。
快跑！快跑！
向未晚恨不得把后面那三人一巴掌拍远点，可是他的身体已经被麻痹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嘶喊。
快跑！快跑啊……
利爪毫不留情落下来，却在即将触到向未晚咽喉的刹那突然裂开数不清的缝隙，恶鬼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灰飞烟灭，邪祟争先恐后地乱窜，却是一只只扭曲地消散无踪。
向未晚惊愣之余完全松了强撑着的意识，后仰着摔在地上，眼中的一切顿时开始涣散。
他似乎听到有人惊呼，有人喜极而泣激动地不断重复“我们有救了”……应该是有谁来救他们了。
可是他什么都看不清。
向未晚使劲眨了眨眼睛，突然，一弯清光在他眼前划开一条明亮的道路，直往天上，他模模糊糊看见刚被拖进来的那人手执一柄匕首跃向了更高处的光芒，沐浴着无法直视的祥瑞，像那些个传说里的救世天选者，只是，那把匕首好像没开刃。
向未晚终于放心地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发现身处陌生的房间，他身上包了一大半纱布，麻痹症状已经消失，浑身疼得要命。
他试着抬起手，听到有人高兴地喊：“哥，他醒了！”
叶醒听到叶冉冉的声音，放下手中的书。
向未晚转头，看见叶醒端着杯茶、叶冉冉拿着瓶药往他这边来，忍着疼坐了起来：“是你们救了我？”
“不是，是宿大哥救了我们。”叶冉冉把药瓶递给他，“宿大哥说，吃了这瓶药你就好了。”
“宿大哥？”向未晚愣了愣，想起来那位穿着黑斗篷的人，似乎还有什么，但他一时想不起来，“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
“嗯，不过他已经离开了，还把他的房间让给了你。”叶冉冉说着带了些崇拜和遗憾，“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一剑开冥界。”
这是她听别人说的，真想亲眼见到。
向未晚与她有同样的想法，由心感叹：“他确实是我等望尘莫及的。”
一剑开冥界，师父都没法办到，那得到小师叔那个高度了吧？
向未晚满怀莫名忧伤服了药，将茶杯还给叶醒，道了“多谢”后问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他要赶回无量宗，可不能走岔了路。
“桃源城。”叶醒接过茶杯，“宿大哥说你是无量宗的弟子。”
想法被看穿，向未晚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叶醒没打算继续待在这里，互报姓名后就带着叶冉冉告辞了，留下向未晚一人独自苦闷。
要是回去的时候伤还没好，师兄师姐们估计得笑死他。
车顶上，江遇闲裹在羊绒毯里吹夜风，颇觉惬意。
果然，还是这里更适合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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