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咫尺，还是天涯（二）

皇上最爱自己的是什么？

        是容貌吗？

        后宫三千佳丽粉黛，各有千秋。那惠妃和丽妃，不是比自己更娇艳妩媚吗，他又为何舍不得我？

        是才情吗？

        自己精通六艺，比起那董素素也相差无几，可是他又何曾提起过一句？

        还是床笫之间的交欢？

        “不是。这些都不是”周贵妃心中微微发紧，一只玉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泪。“只不过是贤惠二字罢了。”

        她在皇后病重时帮他照顾她，帮他分忧。

        不和其他妃子一样，为得荣宠，处处耍心机。

        人人都说他是真命天子，可是在自己眼中，他分明就像是一头猛虎，然而老虎在面对一个又一个新的猎物时，他是嗜杀的、血性的、兽欲的，这样的他，在一次次的围猎逐鹿中累了、倦了的时候，他需要的是什么呢？

        人人都在为得荣宠、荣华富贵而绞尽脑汁的时候，谁又曾想过他想要的是什么？

        对，没错，这才是她最大的武器。

        周贵妃的眼眸微微闪亮，她又笑了，在宫中生存，最重要的是心智，要有足够的智慧，才能揣测上意，不露痕迹地投其所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入自己营造的温柔乡中，渐渐成瘾，任你在花海中纵情取舍，最终还是会回到我的身边！

        暗暗思忖之时，只听外面一声，“万岁驾到！”

        宣元帝杨栎大步走入宁贤殿，周贵妃立即起身，大礼相迎。

        “免了！”朱棣今日显得有些疲惫，宽衣升冠之后，斜躺在榻沿边，一只手轻揉太阳穴。闭目养神。随意地一问：“今儿宫中的巧女是哪个丫头？”

        王贵妃手执团扇，靠坐在榻边地上，为杨栎轻轻扇着：“自然还是乐旸！”

        “哦，这丫头，每次都是她的喜蛛夺冠！”杨栎并不觉得意外。

        周贵妃轻声浅笑道：“陛下又忘了，喜蛛应巧乃是炆京的风俗，如今在这顺天城中，七日初七乞巧的节目早就换了新花样儿了！”

        “哦？”杨栎微微一顿。所谓喜蛛应巧就是以小盒盛着蜘蛛，次早观其结网疏密以此为得巧多寡。“那如今你们又是什么花样？”

        “如今顺天城百姓家的女儿都会在今日，盛一碗水放于日下，各自投小针浮于水面，观视水底日影变化，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如锥，因以之卜女之巧。”周贵妃细细讲来：“而宫中则是登高台，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者谓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也可呈上各自绣品由年长者品鉴，出众者也为巧！”

        “哦！”朱棣微微点头：“乐旸一向要强，虽改了比法，她还是夺冠，这丫头不服输的性子倒是随了朕！”

        “陛下怎如此夸赞自己的女儿？”见杨栎今晚心情看起来随和，周贵妃也不免开心，随说着：“今儿恭城公夫人给我们讲了件奇事，胜赞滨州府平寿的一位贤女，咱们的乐旸公主听了，很是不服气呢！”

        “哦？”朱棣仿佛来了精神，姬儿的事，她比自己这个做爷爷的还关心：“恭城公夫人回来了？”

        “正是！”周贵妃接言道：“她呀，这次回去，发现一宝儿，回来就赶着到太子东宫来献宝。可惜，咱们的太子妃是位冰美人，硬生生地给挡了回去，这才来到我这儿，坐了好一会儿。”

        “何宝值得她如此费心？”杨栎对于刘皇后亲点的这位太子妃很是满意，贤良淑惠，不温不火，不争不妒，永远保持着置身事外的那份淡泊。当初就是想给那忠厚有余、筹谋不足的太子找一个良配，才选了这样一位才学出众、明理通达的才女为太子妃。现在看来，似乎仍是有些不足，就是这二人都太仁厚、也太清高了，有种上了战场，也会对敌人心慈手软的感觉。

        这样的性子好虽好。为民，遵纪守法；为官，尽职尽责。若是作为上位者执掌后宫与朝廷，则手段不足，威严不够，震慑不住宵小之人。想到此，杨栎心中暗叹，实在让人揪心呀！还是老二好呀，最像自己，勇猛凶狠如同虎狼，只有这样的人执掌权柄才能让自己放心，可是一想到老二盯着太子的那种觊觎的神情，他就有些惴惴不安。想到这杨栎又是头疼不已，再次闭上了眼。

        周贵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天子的神色，虽然一边是受人所托，而且是太子妃之母，她不能得罪，可是杨栎的脾气也是瞬息突变的，所以她仔细着措词，思索再三才将恭城公夫人的话转诉过来。

        一番话说完，不见杨栎有什么反应，她便打算不再说下去了，实情说与太子妃之母便好。这时杨栎从嗓子眼轻哼一声，有些不屑地说道：“小小女娃儿，再聪慧能聪慧到哪里去？这恭城公夫人也管的太宽了，姬儿才多大？”

        周贵妃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笑笑，便想着转移话题。杨栎把身子翻回来平躺着，微微皱眉问：“恭城公夫人可否说了那女娃叫什么？”

        周贵妃微一思忖：“姓张，好似名唤若然。”

        “她，又让曜筱说中了。”杨栎回想起曜筱曾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也好，你去交代恭城公夫人，安排张若然入宫待年。”

        周贵妃显然没有明白天子的意思，有些愣神。

        而杨栎则又跟了一句：“就说是朕的意思，先给乐旸伴读，若其贤名当真如外界传闻的那般，再作计较。”

        “是！”周贵妃颔首称是。

        一只大手，突然抓住她的玉臂，他微微一笑：“这珊瑚串子也就是戴在你的腕上，才这么好看！”

        “皇上！”周贵妃面上绯红，将脸扭向一边。

        玉纾立即会意，寝殿中两道纱幔随即缓缓放下，内监宫女纷纷退下。殿内除了衣裳摩挲的声音，便是杨栎的低吼和周贵妃的阵阵娇喘。守夜的宫女们低垂着头跪在殿外，而值守的敬事房的太监们，则是不时地抬起头，飞快地对视一下，眼中的神情十分苦涩。日日跟在皇上身边，夜夜在寝殿外面值守，听着这所谓的男欢女爱，却不知里面传来的声音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那充满诱惑力的声音让暗影中的他们时时浑身一阵燥热，只是这燥热又可以维持多久呢？

        周贵妃处，应该是一盏茶的时光。

        轮到惠妃呢，有的时候会是半个时辰。

        想到这儿，老太监无声地笑了。若问这宫里哪个妃子最得帝王眷顾，不用看封号、赏赐，直接来问他们这些敬事房的太监，是最明白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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