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于佳清不愿意卖书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有多爱护书本，而是那些厚厚地堆在一起的混杂着各科教材、参考书以及习题和演算纸的暂且被算作是垃圾的东西记载了她初中三年所有的努力和付出。
初一的时候语文老师讲解过一篇文章，大意是说方仲永天资聪颖高于常人但后来疏于练习最终泯然众人，于佳清把印有那篇文章的那一页折了下来。
她不要做第二个方仲永，虽然她本来也不是。甚至相差千里，因为即便她不荒废时间也照样不出众。
但她就是固执地告诫自己她不想，永远都不想。
她不知道在初三这一年里究竟用掉了多少根笔芯，写完了多少张草稿纸，每每到了深夜，孤独、恐惧和害怕就会全跑出来，不停地在她耳边嬉笑、吼叫、嘲弄。
“你不行的，放弃吧。”
“乖乖听话，差学生就要有差学生的样子。”
“别再痴心妄想了，凤凰和麻雀差的可不仅仅是谁飞的高。”
“你看，你这么认真，学习还是照样没进步，谁会相信你熬夜做题呢？大家都只会觉得你又懒又笨，别再为难自己了。”
“不。”于佳清握笔握到手心都出了汗，不会的，不会的，会有好的结果的。她用这样的话语安慰自己的每一次考试失利。
这是一种执念，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但就是这些没有办法变现也可能根本不会出现的东西陪伴着于佳清度过了这三年里每一个独自熬过的夜晚，也历练出她的强大和坚韧。
以至于到了后来她都不再去看分数，只信赖自己做题的手感和阅读的经验，她用越来越平静的心态去迎接每一次的考试，手心里的茧子已经被夏日的热风抚平，偶尔会在握笔时有微微的痛感。
那天离开的时候她和林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地走在开三轮的赵南和周媛媛身后，夕阳在校门口投下一片温暖的淡金色，于佳清有点恍惚地认为那是她光明又清晰的未来。
她会有未来吗？会的吧。
中考汹涌而至，又猝不及防结束，三天时间短暂到像梦一样无法捕捉其中的细碎经过，但它又切实影响到了有些人的命运。
毕竟那是人生中第一道具有重大意义的分水岭。
“佳清，我真的太幸福了，我真为你高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周媛媛眼泪鼻涕留了一把，抱着于佳清哭到停不下来。
“可能是上天看我可怜，就顺便帮了我一把。”于佳清也激动地回抱住她。
这是在外人看来比较走运的说法，真实的内里只有于佳清心里清楚。
如果不是对每一套模拟题的题目还有解题答案倒背如流，她是不可能对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写出一个字的，因为那是某一套模拟卷的原题，她理不清思路，只能死命记住答案，恰好是这一死板又笨拙的方法，让她在即将被应试教育淘汰的风口上拼死换回了一条路。
榆西一中今年的录取线是450，于佳清非常巧妙地考了451。
一分之差，却是线上线外两个世界，而不被看好甚至是曾经被人嘲笑过的于佳清，现在已经是线内的人了。
机缘的事，没有人能说的准。
再说回于佳清，真正见到成绩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反倒没有任何波澜，好像这确实就该如此，但又觉得不应该只是如此。
连妈妈都在说她运气好，但又哪来的运气这一说呢，那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谦词罢了，好与不好，还是得由自己定义。
“佳清，恭喜你，我是真没想到。”现在围在她身边的是学习委员，她比于佳清更早见到成绩单，也更早体验到这份惊喜。
“谢谢，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于佳清回应她道。
周媛媛还抱着她，像个大型人形玩偶，但又比玩偶灵动活泼。
她考得比于佳清要差很多，但为了有学上，她早早地就报了特长生这一通道，打算曲线救国。特长生的文化课比普通考生要低50分左右，对她来说这点差别也够了。
所以，这对难姐难妹最后都有了学上，而且都是一中，在榆西这个小县城里，一中是最有威望的高中，也是升学率的保障。
但那也应该是三年后再需要考虑的事情，没必要太居安思危，太杞人忧天，虽然于佳清经常这么干。
“媛媛，你能陪我去操场坐坐吗？”于佳清抱着一堆礼物盒子和一只超大的白熊玩偶，她想有个人陪她一起感慨人生。
“佳清，不好意思啊。”周媛媛搓搓于佳清的手臂，难为情地说，“今晚我爸他们要弄家庭聚会，庆祝我考上高中，你懂的，我们家就是比较重视这种事情。”
失望干什么呢，本来就是大家一起开心的事情，周媛媛就是太在乎她了，“我也为你高兴，今晚我如果睡不着的话会打电话给你，记得把手机充满电。”
“佳清最好了。”没有防备的于佳清真的很好亲，周媛媛用这种她独有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歉意，然后潇潇洒洒地离开。
“你才是真的好，虽然你总是察觉不到。”于佳清在嘴里呢喃。
操场看台修建的时间并不是很久，水泥地面都很平整，于佳清坐在上面，她初一入学时也在这里坐过，那时候她谁也不认识，只有书包里的一堆书陪着她。
但现在，她偏头看一眼放在身边的礼物盒子，大大小小的事物都被放在这里，这是她初中生活过的证明，她在班级里默默积攒的人缘在今天彻底展现了出来。
哪怕对方只送给她一个不太起眼的杯子，她也一定会小心珍藏着，她就是很容易为一些细小的事情感动，然后再把它们铭记下来，装进自己的记忆罐头里，等到若干年后再倒出来翻翻捡捡。
用旁观者的心态去观察自己的生活，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头顶的下课铃按时响起，于佳清从回忆里抽出自己，那里的每一个地点和事件都没说要挽留她。
她的初中真的结束了，从现在，从此刻。
“再见了，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她对着空气和生长在这里的每一个生灵悄悄告别。
但转身后是她没想到的光景。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投下一片树影，栏杆下的人站在阴影里看她，神态随和但又不那么让人轻松。
是只和她说过一次话的林舟。
她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好像他们之间总是林舟先开口，虽然所有的交集也只有那么一次，可那一次却也像熟稔了的很多次。
所以她现在才这么苦于找不到什么话题开口。
于佳清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像林舟一样看回去，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问，但这个动作比随便说点什么更尴尬。
“如果真有那个心思，就专心一点，别三心二意的。”
“什么？”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于佳清当然不会明白，所以要问清楚。
林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了平常所带的笑意，倒像是在生气。
为什么？自己有哪里惹到他了吗？
林舟没有再回答于佳清，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没有必要，连个敷衍都不给地转身离开。
于佳清自嘲地耸耸肩，不过是一次偶然的交谈，还真以为可以敞开心扉，真是异想天开。
好学生的世界就是这么对人的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开心了就跟你聊两句，不开心连个表情都懒得装，直接硬生生地给你戳破。
不过还好，她从不靠别人的表情生活。
收拾好一切东西，于佳清大步迈向在余晖下闪着光的校园大门，她没有在幻想，那是她真实的、在向她招着手的光明未来。
林舟就在于佳清离开的那个拐角里，于佳清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包括那个从没松开的白熊玩偶。
十四班的教室紧挨着老师办公室，班主任在最后一节课刚开始就带他从中间楼梯上去领一些毕业纪念品，大概就是一些笔记本之类的东西。
经过十四班后门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紧张，等真的路过那个人的时候他却突然失去了期待。
里面男生大方送出的玩偶引来大家的起哄玩笑，于佳清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接过，下一刻男生眼里的光出卖了他的想法。
那是和林舟每次见到于佳清时被遮掩住的内心里一模一样的神彩，只有同类才会懂得的表情，但他要比林舟更高明一点，知道用友情去掩盖影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心。
林舟的脚步从来没这么重过，连班主任都对他投来不解，但他不想解释，他很烦躁，也很生气。
所以他才会在和于佳清对视时大脑不受控制地说出那句话，然后转过身又立马后悔。
他不该这么任性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连他什么时候见过她都不清楚，她连他的字都认不出来，她连他是不是在生气都看不出来。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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